去渝城接孩子前,时初应闺蜜夏兰的约。
仅仅半年不见。
时初几乎不敢相认,她盯着坐在对面的人。
她斜倚在卡座那宽大柔软的靠背上,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一缕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半边脸颊的轮廓。
午后的阳光斜斜刺破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被高温炙烤后的醇厚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邻桌的甜腻蛋糕气息。
“他腿断了,”她开口,声音不大,甚至没什么起伏,她顿了顿,吸了一口烟,灰白的烟灰无声地落在小巧的玻璃烟灰缸里。
“右大腿。医生说,碎成了三截。”
她伸出三根细长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那动作平静得近乎残忍。
“像被摔坏的积木,拼回去?呵,至少两年。二十万起步的治疗费,一个子儿都少不了。”
她的话语里没有愤怒的火焰,也没有悲伤的潮水,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陈述,如同在念一份冗长枯燥的财务报告。
那场改变一切的灾难,那个躺在医院病床上支离破碎的男人,仿佛只是她手中一件需要精密计算的麻烦物件。
“兰兰......你签了字?”
时初急切的问道。
“签了。”她弹掉烟灰,动作干脆利落,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当然签了。为什么不签?”
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冰美式,深色的液体在剔透的冰块间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寒光。
“他躺在那儿,血快流干了,心电图跳得跟催命符似的。他那个宝贝小三?影子都没见着。他那对宝贝爹妈?一个高血压晕在家里,一个老年痴呆连自己儿子叫什么都快忘了。医生拿着手术同意书,满走廊找人签字,急得嗓子都劈了。最后,还不是只有我?”
她放下杯子,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又空洞的声响。
“我走进去的时候,急救室那灯,白得能刺瞎人眼。”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焦点却仿佛穿透了玻璃,落在那段冰冷刺骨的回忆里。
“消毒水那味儿,浓得呛人肺管子。他就躺在正中间那张床上,脸白得像糊墙的纸,身上插满了管子,仪器滴滴滴地响个不停,吵得人心烦意乱。护士看见我,像看见救星,抓着那叠纸就冲过来。
‘快签!再晚人就没了!’”
夏兰微微眯起眼睛,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锋:
“我当时看着他那张脸,就一个念头——他不能死。绝对不能。他欠我的,得活着,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她端起冰美式,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吹散那段窒息的记忆。
“我跟医生说,‘救活他。不惜代价。’医生看我的眼神…啧,大概觉得我是这世上最深情的妻子。”
可能在心里都对我竖大拇指了。
“深情?呵…我只要他活。活着,才能好好体会什么叫‘代价’。”
是啊,人死了,就灰飞烟灭了,那些做过的荒唐事,便也一起埋葬了。
可是,凭什么?
剩下来的人呢?
所以,不能,最好的报复方式,是让他好好活着,好好看看,自己落得的下场。
窗外的阳光悄无声息地挪移,从桌面流淌到夏兰墨绿色的丝质衬衫袖口上,将那抹沉郁的绿色映照得近乎透明。
夏兰捻灭了烟蒂,猩红的火星在烟灰缸里彻底熄灭,只余下一缕不甘心的青烟。
她从随身的精致手包里抽出一个浅黄色的牛皮纸文件袋,边缘被得有些发毛。
她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仪式感。
文件夹被轻轻打开,露出里面雪白挺括的纸张。
“第一步,”她将其中一张纸抽出来,平整地推到桌子中央,指尖在那醒目的标题“借款协议”上点了点。
“完成了。”
纸页的冷白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时初的目光扫过那清晰打印的条款:借款金额,人民币贰拾万元整。
借款用途,医疗救治。
借款人签名处,王明哲。
出借人一栏,却工整地打印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张顺。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二十万?”
“兰兰,你深藏不露啊……”
“我爸妈给我的嫁妆。”夏兰截断我的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本想给我个安稳。现在,成了他的买命钱。”她端起那杯冰美式,冰块己经融化了大半,杯壁外侧挂满了细密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不过,这钱是以‘张顺’的名义借给他的,我可只有十万啊。”
她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又加深了些,“一个‘仗义’的老同学,雪中送炭。
他感激涕零都来不及,怎么会怀疑?”
是啊。
那十万,是父母沉甸甸的爱和期许,是她曾经婚姻的一份保障金,如今却变成了一张精心编织的、冰冷的网。
时初何尝不是,她父母也为她准备了二十万的嫁妆,至今还在父母那里,推了几次,时初都没收下的钱。
“他倒是爽快了”
时初问,声音有些兴奋是怎么回事。
“他最惜命,怎么可能不签。”
夏兰的视线落回那份协议上,眼神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就在他稍微清醒一点,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也知道没这二十万后续治疗就得停,马上就得被扔出医院的时候。”
她轻轻笑了一声,短促而冰凉,“他签得可痛快了。手抖得像抽风,笔都差点握不住,但名字还是歪歪扭扭地画上去了。”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咖啡馆温暖的空气,落回了那间充斥着药水和绝望气息的单人病房。
惨白的灯光无情地泼洒下来,将病床上那人枯槁的面容映照得如同鬼魅。
点滴瓶里的液体,正以极其缓慢而规律的速度,一滴,一滴,坠入透明的延长管里,像某种无情的倒计时。
夏兰就站在床边,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微微倾身,靠近那个被疼痛和恐惧折磨得眼神涣散的男人。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又字字清晰,精准地钻进他的耳膜:
“王明哲,”她叫他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
“这二十万,是你的买命钱。张顺的钱,烫手得很。你得记牢了,一个字儿都不能赖。”
男人的嘴唇翕动着,干裂起皮,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不知是痛楚还是恐惧。
他那条裹着厚重石膏、被牵引架高高吊起的右腿,像一件庞大而丑陋的废弃机械装置,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宣告着他的脆弱与任人宰割。
夏兰的目光掠过那条残腿,没有丝毫停留,最后定格在他因剧痛和虚弱而浑浊不堪的眼睛里。
她的身体又向前倾了一寸,距离近得能看清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冷汗,嗅到他身上那股混杂着血腥和药味的颓败气息。
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寒意,精准地钉进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好好养着。”她顿了顿,唇边那抹冰冷的笑意如同刀锋上掠过的一线寒光。
“养好了,才有力气签下一份东西。”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首首刺入他瞳孔深处,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骤然涌起的巨大恐惧和困惑。
她满意地欣赏着这份恐惧,如同欣赏自己精心雕琢的作品,然后,一字一顿地,将更深的寒意钉入他的骨髓:“把‘清源XX’那套房子,干干净净地,过到儿子名下。”
“王明哲,”她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看着他因极度震惊和恐惧而扭曲的脸,那表情极大地取悦了她。
她微微首起身,俯视着他,像神明俯视着尘埃里挣扎的蝼蚁,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冰冷余韵。
“这才刚开始。你欠我的,欠这个家的,咱们…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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