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南的晨

江南的晨，是被水汽和鸟鸣唤醒的。

几缕薄纱似的雾气，慵懒地缠绕在镇南王府雕梁画栋的回廊间，又悄无声息地漫过临水轩窗，渗入室内。窗边紫檀木长榻上，倚着一个身影。

少女只松松挽了个慵髻，几缕乌发俏皮地垂落颈边，身上一袭天水碧的软烟罗寝衣，衬得肌肤欺霜赛雪，只是眉眼间总萦着几分恹恹的倦意，像一朵被过分精心呵护、反而失了野性的名贵兰花。

这便是谢昭，小字阿妩。

镇南王府上下捧在心尖尖上的明珠，辅政大臣谢渊唯一的嫡女，永宁郡主沈清漪的命根子。

“小姐，您又贪凉了。” 大丫鬟白蔻端着一碗温热的牛乳燕窝羹进来，见谢昭赤着莹白的双足踩在光滑微凉的地板上，无奈地摇了摇头，取过一双缀着东珠的软缎绣鞋，蹲下身仔细为她穿上。

谢昭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任由白蔻摆弄，目光却飘向窗外。

轩窗半敞，正对着王府后花园的荷塘。接天莲叶无穷碧，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偶有锦鲤跃出水面，荡开一圈涟漪，惊得停驻莲蓬上的翠鸟扑棱棱飞起，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

“白蔻，今儿有什么新鲜的？” 谢昭收回目光，声音也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像浸了蜜糖。

“回小姐，” 白蔻将燕窝羹递到她手中，“小厨房新得了些顶好的藕粉，配着今晨采的鲜莲子、糖渍桂花，做了莲子藕粉羹，清甜得很。还有舅老爷特意让人从海边快马送来的鲥鱼，正用冰镇着，晌午给您清蒸了可好？哦，对了，表少爷前日猎的那只小鹿，厨下片了些极嫩的里脊，用蜜汁腌着，晚膳给您烤了吃？”

谢昭用小银匙搅动着碗里晶莹剔透的羹，兴趣缺缺：“藕粉羹尝两口吧，鲥鱼清蒸最鲜，蜜汁鹿肉……听着就腻，让他们少放些蜜糖。”

她顿了顿，补充道，“午膳后，让青黛把前儿舅舅送的那套‘雨过天青’茶具找出来，再取些新到的‘碧螺春’，我想在‘听雨轩’坐坐。”

“是，小姐。” 白蔻应下，对自家小姐这“咸鱼”性子早己习以为常。小姐体弱，外祖家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养得她万事不操心，只挑拣着合心意的过活，日子悠哉得如同这江南温吞的流水。

用过清淡的早膳，谢昭便挪到了临水的“听雨轩”。这里三面环水，只有一道九曲回廊与岸相连。

水榭内布置得清雅宜人，一张宽大的湘妃竹榻，铺着冰蚕丝软垫，榻边小几上，青黛己手脚麻利地摆好了那套釉色清润的“雨过天青”茶具，旁边的小熏笼里，袅袅升起苏合香清雅的烟气。

谢昭歪在竹榻上，身上搭了条薄薄的云锦软毯。青黛是个活泼的，一边熟练地烫杯、洗茶、冲泡，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府里的趣闻：“小姐您不知道，昨儿后厨新来的点心师傅，想显摆手艺，做了个三层高的花糕塔，结果刚端出来，就被二门那只馋嘴的狸花猫‘雪团儿’给扑了！哎哟喂，那场面，糕飞猫跳的，可把管事嬷嬷气坏了！”

谢昭听着，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染上了金色，明媚得晃眼。

她接过青黛奉上的茶盏，碧螺春的嫩芽在水中舒展沉浮，茶汤清澈碧绿，氤氲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她浅浅啜了一口，任由那清甜微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目光却再次投向荷塘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

江南的日子，富足、安逸、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像浸泡在温热的蜜糖里。

可有时，这蜜糖太稠了，反而生出一种无处着力的倦怠。

尤其是……当那些刻意被压在心底的思绪，如同这水底的青荇，不经意间又悄然浮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