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凝滞。
谢昭僵立在窗边，夜风拂动她单薄的寝衣衣角，带来一丝凉意，却丝毫无法冷却她血液里奔涌的惊涛骇浪她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玉雕，唯有那双映着烛光的眸子，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锁在珠帘后那个玄色的身影上。
是他。
萧执。
那个她爱入骨髓也怨入骨髓的男人。
那个明日即将成为她夫君、主宰她命运的男人。
此刻，竟如鬼魅般，出现在她大婚前夜的闺阁之中！
他也没有动。
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珠帘的阴影里，隔着朦胧的光影与珠玉碰撞的轻微声响，沉沉地回望着她。
玄金龙纹的常服在烛光下泛着幽暗而尊贵的光泽，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更加迫人。
他的面容在光影交错中半明半暗，看不真切具体的神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幽潭，隔着距离，牢牢地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太多谢昭读不懂、也不敢去读懂的情绪——是思念？是渴望？是帝王的审视？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丈量着这无声对视中每一寸被拉长的时光。
多么熟悉的场景，又多么陌生！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恍惚间，谢昭仿佛回到了江南王府的后花园，回到了那个蝉鸣聒噪的夏日午后。
少年萧执也是这般，偷偷溜进她的院子，躲在繁茂的紫藤花架下，屏息凝神地等着吓她一跳。被她发现时，他也曾这样，隔着摇曳的花影，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意，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里面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欢喜。
那时的目光，清澈见底，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灼热和坦荡。
而此刻的目光，深沉似海，承载着帝王的威仪、成年人的复杂，以及那不容错辨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浓烈情愫，却再也寻不回当初那份毫无阴霾的纯粹。
他还是他吗？
她还是她吗？
他们，还是当年那对在紫藤花下嬉笑打闹、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诺言的少年少女吗？
江南的微风仿佛还在耳边，却己被京城深沉的夜风取代。
青梅竹马的甜蜜情愫，早己被皇权、被分离、被那道强硬的圣旨、被这深不可测的宫闱未来，裹挟上了沉重的枷锁和无法消弭的隔阂。
爱，依旧在心底灼烧，滚烫得让她心尖发颤。
恨，也如附骨之疽，冰冷地提醒着她被强行安排的命运和不被尊重的意愿。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心海中疯狂撕扯，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看着帘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他身上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纹，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怨怼猛地冲上喉头，让她眼眶瞬间酸涩发热。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不能哭。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哭。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珠帘终于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拨开。
那只手，曾为她拂去花瓣，曾笨拙地给她簪花，也曾……在那道改变一切的圣旨上，落下不容置疑的朱批。
玄色的身影动了。
萧执缓步从阴影中走出，踏入了内室温暖的烛光范围。
他高大的身形带来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填满了这原本属于谢昭的私密空间。
烛光清晰地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挺首的鼻梁，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此刻毫不掩饰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思念与渴望。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靴子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谢昭紧绷的心弦上。
距离在缩短。
三丈…两丈…一丈……
他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龙涎香的气息逐渐清晰，强势地侵入谢昭的感官。
这气息曾是她魂牵梦绕的温暖，此刻却让她心慌意乱，只想逃离。
谢昭依旧僵立着，像一株在寒风中倔强挺立的小树。
她没有后退，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绷紧，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她保持清醒。
她强迫自己抬起下巴，迎向他的目光，但那眼神却倔强地飘向了他肩头摇曳的烛光投影，不肯与他对视。
终于，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
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仪，也带着属于萧执本人的、灼热的气息。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皎皎……” 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近乎叹息的温柔，又蕴含着帝王的磁性。
这声呼唤，曾是她午夜梦回最渴望听到的声音，此刻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只有更汹涌的波澜。
谢昭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依旧死死低着头，目光固执地停留在自己寝衣衣襟上精致的缠枝莲纹上，仿佛那花纹是世间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在她白皙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也遮掩住了她眼底汹涌的爱恨交织。
她没有应声。
没有抬头。
甚至没有一丝反应。
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紧攥到发白的指节，无声地泄露着她内心激烈的挣扎与抗拒。
怨他。
恨他。
却又……无法否认，这熟悉的气息，这近在咫尺的存在，让她那颗深爱着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悲壮与酸楚。
爱恨交织，咫尺天涯。
大婚前夜，帝王的深夜造访，将这无声的较量推向了顶点。
红烛静静燃烧，映照着这对明日即将成为夫妻、此刻却隔着一道无形鸿沟的爱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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