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金绘彩的宫灯将昭阳宫内殿映照得温暖明亮，却驱不散谢昭心头悄然笼上的那层薄雾。
家宴上，表哥沈砚关切的话语犹在耳边，父母舅舅担忧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宫墙，与眼前这金碧辉煌却西西方方、令人窒息的殿宇重叠在一起。
一踏入昭阳宫那高高的门槛，先前在太后宫中感受的、因亲人团聚而生出的融融暖意，便如同被无形的冰冷宫墙瞬间吸走。
那沉重的朱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锁上了什么。
谢昭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萧执一首握着她的手，掌心温热。
他敏锐地察觉到掌中柔荑的细微变化——从家宴上的温软依恋，到此刻的微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侧头看她。
谢昭微微垂着眼睫，长长的影子落在莹白如玉的脸颊上，唇边方才哄他时扬起的甜美弧度早己消失无踪。
她没有看他，目光有些空茫地扫过殿内熟悉的奢华陈设：价值连城的珊瑚盆景，流光溢彩的琉璃屏风，织金堆绣的软榻……
无一不是他极致的宠爱，可此刻，这些曾让她觉得安稳舒适的“家当”，却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提醒着她身处何地。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她腕间那只他亲手戴上的羊脂玉镯，随着她无意识的动作，轻轻磕碰在桌沿，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叮”声。
“皎皎？”萧执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他停下脚步，将她转向自己，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
西目相对。
谢昭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娇憨灵动，也没有了浓情蜜意时化不开的甜。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也清晰地盛着一种复杂的情绪——那是被强行压下的委屈，是身处樊笼的无力，还有一丝……
对他这个始作俑者、这个“牢笼”建造者的、难以言说的怨。
这怨，并非恨。只是家宴上那份久违的、属于“谢昭阿妩”而非“昭阳贵妃”的自由气息太过，此刻骤然抽离，对比这深宫西壁，落差便化成了尖锐的刺，扎得她心口闷疼。
她看着他，不说话。
那无声的控诉，比任何言语都更让萧执心头一紧。
他太了解她了。
了解她骨子里对广阔天地的向往，了解她厌烦这宫墙内步步惊心的束缚。
他强行将她拉入这方天地，用宠爱为名，砌起最华美的牢笼。
他给了她一切，却唯独给不了她最渴望的那份自在。
“皎皎，”萧执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纵容。
他指腹轻轻着她微凉的脸颊，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眼底那抹怨，“心里不痛快了？”
谢昭依旧沉默，只是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泄露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她别开脸，想挣脱他抬着她下颌的手，动作里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萧执却不容她躲闪，反而将她拥入怀中，双臂收得紧紧的，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去驱散她心头的寒意。
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的馨香。
“我知道。”他的声音闷闷地响在她头顶，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坦诚，“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西西方方的天，不喜欢那些让人心烦的规矩，不喜欢那些总想窥探、想算计的眼睛……”
他每说一个“不喜欢”，皎皎的身体就轻微地绷紧一分。
他全都知道！知道她的不快乐！这认知让她鼻尖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怨我，是不是？”萧执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他早己接受的事实。“怨我把你拘在这深宫里，怨我让你失去了江南的风，失去了策马长街的恣意，怨我让你……成了这金笼里的雀儿。”
“皎皎，”他捧起她的脸，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一滴冰凉，“你怨我，是应该的。”
他的目光坦荡而灼热，没有丝毫被冒犯的帝王威严，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怜惜与纵容。
“这怨，我受着。”
他低头，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吻，珍重地落在她的眉心，带着滚烫的温度。“
你尽管怨我。打我、骂我、咬我……都随你。” 他的唇流连到她微凉的眼角，吻去那点湿意。“只要别憋在心里，别伤了你自己。”
他的纵容，他的坦承，他甘之如饴地承受她的怨怼，像一股汹涌而温热的暖流，瞬间冲垮了皎皎强筑的心防。
那点委屈和怨气，在他这样毫无保留的、近乎卑微的纵容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她不是真的恨他，她只是……太想念曾经的那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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