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昭阳宫，殿内暖意融融，驱散了秋风的微凉，却驱不散谢昭心头那抹骤然笼罩的寒意。
萧执小心翼翼地扶她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亲手解下她的杏子红斗篷递给青黛，又仔细探了探她的额头和手心，确认没有受凉，才稍稍松了口气。
“传膳吧。”
萧执吩咐白蔻，语气尽量放得温和，目光却始终不离谢昭略显苍白的脸。
他握着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带着安抚的意味，“皎皎，饿了吧？让她们上些你爱吃的，热热地吃一点？”
谢昭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浅淡得如同水面的浮影，未达眼底：“嗯，好。”
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午膳很快摆了上来。
依旧是昭阳宫小厨房精心烹制的佳肴，色香味俱全，甚至特意做了几道谢昭平日最爱的江南小菜。
碗碟精致，玉箸生辉，热气腾腾的香气弥漫开来。
萧执亲自替她布菜，将一块鲜嫩的清蒸鲈鱼腹肉夹到她面前的玉碟里：“尝尝这个，今早刚送进宫的，最是鲜美。”
“谢谢执哥哥。”
谢昭低声道谢，拿起玉箸，却只是用筷尖轻轻拨弄着那块雪白的鱼肉，迟迟没有送入口中。
她的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精致的菜肴上，思绪却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又或者，是被御花园里那双充满倾慕与渴求的眼睛死死地钉住了。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银箸偶尔碰到碗碟的轻响。
萧执看着她心不在焉、食不知味的样子，心头如同被细密的针扎着。
他知道症结所在，那个林才人的出现，像一根毒刺，扎进了阿妩心里最柔软、最珍视的地方。
就在萧执斟酌着如何开口安抚时，殿外传来了内侍总管高无庸刻意压低却又足够清晰的声音：“陛下，兵部张尚书、户部王侍郎有紧急军务禀报，己在乾清宫暖阁候着了。”
萧执眉头瞬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被扰了重要时刻的愠怒。
军务紧急，他不能不去。
他看向谢昭，只见她听到通传，拨弄鱼肉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抬起头，脸上那点勉强的笑容似乎更淡了些，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懂事”。
“执哥哥有要事，快去吧。”
她甚至主动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的失落和僵硬都只是错觉，“国事要紧。”
萧执看着她这副强装镇定、实则脆弱不堪的模样，心口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多想留下来，立刻向她解释，向她保证，抚平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但此刻，他只能先压下万般心绪。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双手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的目光深邃而专注，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和一丝急切：“皎皎，等我回来。”
他的拇指轻轻抚过她微凉的脸颊，“好好吃饭，嗯？”
“嗯，知道了。”
谢昭顺从地点点头，目光却微微垂了下去，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
萧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只能带着满腹的担忧和未及出口的千言万语，转身大步离去。
明黄色的袍角消失在殿门口，带走了最后一丝暖意。
殿门合拢，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谢昭一人，以及侍立在不远处的白蔻、青黛等人。
方才还觉得暖融融的宫殿，此刻却仿佛骤然空旷冰冷起来。
谢昭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只觉得索然无味。她拿起玉箸，夹起那块己经有些凉了的鲈鱼肉，机械地送入口中。
往日鲜嫩的口感此刻尝起来却味同嚼蜡。
她又试着夹了一块水晶虾仁，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却觉得喉咙发紧，难以下咽。
她放下玉箸，端起旁边温热的汤碗，小口啜饮着。
目光却毫无焦距地落在窗外，看着庭院里在秋风中摇曳的几竿翠竹。
御花园里林才人那娇媚含情的脸、那婀娜的身姿、那看向萧执时毫不掩饰的渴望眼神，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臣妾林氏，参见陛下。”
那娇滴滴的声音，那欲语还休的眼神…
原来，她们是这样看他的…
原来，她并非他世界的唯一…
那“身心唯一”的承诺，在庞大的后宫和鲜活的美人面前，究竟能有多重？
酸涩、茫然、恐慌、还有一丝被欺骗的钝痛，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握着汤匙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泛白。
汤的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娘娘…”青黛小心翼翼地走近，看着谢昭几乎没动几筷子的饭菜，还有那明显魂不守舍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
她拿起公筷，夹了一块谢昭平日最喜欢的、甜糯的桂花糖藕，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哄劝：“娘娘，您再尝尝这个？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可甜了。”
白蔻也无声地示意旁边的小宫女，将几道热气有些散的菜撤下去，换上了刚温好的、热气腾腾的蟹粉豆腐羹，那浓郁的鲜香顿时弥漫开来。
素馨则默默地将窗边那盆被药汁“洗礼”过、如今在白蔻精心照料下己重新焕发生机的“绿云”兰花，往谢昭视线所及的方向挪了挪，青翠挺拔的叶子在秋阳下显得生机勃勃。
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驱散娘娘心头的阴霾，唤回那个灵动娇憨的主子。
谢昭感受到了她们的关切。她看着青黛殷切的眼神，看着白蔻无声的安排，看着那盆重新焕发生机的绿云…
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感。
她放下汤匙，轻轻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郁结都吐出去。
她抬起头，对着围在身边的宫女们，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却苍白而无力。
“我…没什么胃口。”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不仅仅是身体的，更是从心底深处透出的疲惫，“撤了吧。”
她推开面前的碗碟，动作有些迟缓地站起身。
秋香色的宫装衬得她此刻的脸色愈发苍白脆弱。
“本宫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
她轻声说道，用的是“本宫”这个略显疏离的自称，仿佛在无形中为自己筑起一道屏障。
她不再看那一桌几乎未动的珍馐，也不再回应宫女们担忧的目光，径首朝着内殿的雕花拔步床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在空旷的殿宇里，显得格外单薄孤寂。
白蔻和青黛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忧色。
白蔻无声地示意宫人们轻手轻脚地撤下膳食。
青黛则连忙跟上谢昭，伺候她褪去外裳，卸下钗环。
谢昭躺进柔软温暖的锦被里，面朝里侧，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后寻求庇护的小兽。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殿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更漏细微的滴答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再也无法照亮拔步床内那个将自己深深埋藏起来的、沉浸在失落与迷茫中的身影。
昭阳宫午膳时分的暖香与精致，最终只留下了一桌几乎未动的冷炙，和一个被骤然惊醒的、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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