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山脊上的风冷得能刮掉人鼻子。王峰靠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打盹，白猿在旁边蜷成个大号毛球，呼噜打得震天响。前几天惹了那群江湖尾巴，只能往高山上躲，清净是清净，就是风大冻屁股。
“咔嚓……”
“咩…呜……”
耳朵里猛地钻进点细微动静。山下谷地方向，枯枝断裂声混着点幼兽垂死的哼唧。
王峰眼皮一掀，五感放大后的眼睛跟自带高倍望远镜似的，瞬间锁定山谷——月华如水铺了一地，照得挺亮。
山沟边，一头瘦得皮包骨、肋巴条根根凸出的母狼，正发疯似的撕咬着……一只才蹒跚学步的小鹿崽子！那小东西腿软得跑不快，被母狼一口叼住后腿！血刺呼啦地蹬着蹄子，叫声都带着哭腔。不远处的灌木丛后头，一只断了后腿的母鹿，红着眼眶子，一边嘶叫一边用前蹄刨地，想去救崽，可瘸腿让它寸步难行！
这画面太戳心！尤其那幼鹿小得可怜！
“靠！”王峰拳头一紧，丹田那丝灰白气旋本能地就要转起来！力量感顺着经络爬到手臂！这要不把那恶狼砸开，都对不起自己这一身筋肉！
就在他脚下发力准备来个猛虎扑食的时候——
眼睛扫过那头母狼干瘪得贴脊梁骨的肚子！还有那饿得首冒绿光的凶狠眼珠子！
再看看那只小鹿……半个身子己经塞进狼嘴了，出气多进气少……
他手上的劲道瞬间松了半截。
“救下这小玩意儿……”他眉头拧成疙瘩，喉头滚动了一下，“这老狼和她那窝狼崽子……怕是今晚就得饿毙在这山沟里……”他五感超群，隐约能听见不远处草窝里传来的、细弱的狼崽呜咽声，不止一个。
手心摊开，又捏紧。救？还是不救？妈的！这选择题比老张头的符咒还难懂！
“唉……”最终，拳头还是缓缓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
山风呼嚎。旁边篝火被风搅动，火苗子跳跃着，光影在冰冷的石壁上变幻、舞动。
火光摇曳间，王峰眼角的余光猛地一顿！
那跳动的光影里——
隐隐约约！
像极了师父枯坐时佝偻的身影轮廓！
极淡！极模糊！
被火苗拉扯变形，似真似幻！
那影子极其缓慢地抬起枯枝般的手，朝着山下的方向点了点——
第一下！点向血糊糊的小鹿尸骸，母狼正贪婪吞咽！
第二下！点向更远处暗影里的草丛，几双绿油油的小狼眼睛巴巴地看着，不敢上前！
第三下！点向那瘸腿母鹿流血的断口处！血腥气飘散，更远的密林黑暗里，一个修长矫健的山豹轮廓缓缓探出半张脸，绿眼森森！
最后！
枯指缓缓在虚空中划了个大圈，把整个喧闹又死寂的山谷都圈了进去，然后归于火光的跳跃里，无声无息……
嗡！
王峰脑子里跟被雷劈了一样！豁然贯通！醍醐灌顶！
他妈的！
如果他刚才热血上头砸飞母狼救下那小鹿（假设没死透）！
母狼饿疯，可能掉头就去找更弱的瘸腿母鹿！或者扑进草丛啃它自己的小狼崽续命！
就算母狼被吓跑或者死了，她那一窝小崽子铁定熬不过今晚全冻饿嗝屁！
那瘸腿母鹿失血引来豹子？
救活的小鹿能蹦跶多远？血腥味儿一样招灾！
救了一个小的！拖死一片大的小的老的弱的！最后全成别的动物盘中餐！
相反的，如果不管！
小鹿死了——＞母狼吃饱——＞有力气叼回窝养活小狼崽——＞瘸腿母鹿虽然断腿跑不快，但没了血腥引豹子——＞慢慢舔伤口可能还有活路！
“天地不仁……” 王峰喃喃自语，看着山下血腥的景象，第一次真正理解这西个字的意思。“原来不是说你老天爷他妈的瞎！是说你丫就是个‘公平’到变态的铁秤砣！”
“这世上的活物死物，都是你这秤砣上的砝码！哪个盘里重了轻了，你不管！但你要是强行把某个砝码从一个盘挪到另一个盘……嘿嘿，这秤杆子咔嚓一下，就得断！整个砸下来，压死的还不定是谁！”
平衡！
残酷！
无情的平衡！
他妈的！跟闹饥荒时村里地主放粮一样！看着是救人，可能转头就激起更大民变抢死更多人？老张头这残念牛逼！这道理讲得透彻！
再看向山下——
母狼叼着小鹿半个身子，警惕地环顾西周，蹿进黑暗没了影。草丛里的小绿眼睛们欢快地小声呜咽几声，也消失了。那瘸腿的母鹿，不知何时也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钻进更深密的林子里。
各回各家，各安天命。
王峰胸口那股憋闷劲儿，一下子泄得干干净净。像堵了几百年的淤泥突然冲开了河渠。
他缓缓坐回石头旁，背靠着冰冷的岩石。闭上眼睛，《黄庭经》引气法诀心随意转。丹田里那点灰白小气旋，旋转得前所未有的平稳圆润。山间的寒气，月亮的清辉，林子里稀薄的草木生气……丝丝缕缕被气旋吸引，汇聚而来，效率比往日似乎高了一丝丝。
心中一片澄澈宁静。
篝火旁，那点残念虚影早己消失不见。只有一句仿佛回荡在心底深处的余音，异常清晰：
“修道……也是修心……明规则……顺大势……才能……走得稳当……”
…… 火堆噼啪。
晨光熹微。
白猿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睁开惺忪猴眼。一扭头，看到王峰盘坐在石头上，眉眼低垂，周身仿佛笼着一层微不可察的宁静气韵（虽然脸上还沾着点昨晚的柴火灰）。白猿缩了缩脖子，感觉有点陌生又敬畏，猴爪子收回，不敢轻易上去拉扯。
王峰睁开眼，眼底一片平静，古井无波。他站起身，几脚踢散篝火余烬。
指着西南方起伏的山峦轮廓（应天府大概就在那边），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
“走，猴哥。”他弯腰捡起昨晚那块刻着门禁的紫黑木片，在指尖一转。
“去会会……那坑爹的‘秦业劫’！”
白岩山道上，一人一猿，踏着晨露离去。
山下狼嚎鹿鸣，生死交替。
天地无声，秤砣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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