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鲁的咆哮如同受伤暴龙最后的嘶吼,撕裂了血腥弥漫的空气。那柄刃口崩缺的青铜弯刀,裹挟着他全部的重量、怨毒和濒临崩溃的狂怒,劈开冰冷的雨幕,带着毁灭一切的尖啸,狠狠斩向苏锐的头顶!刀身厚重的弧光在灰暗天幕下划过,映出苏锐沾满血泥的脸——那双曾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瞳孔深处,此刻只剩下被无边尸骸浸泡透的、冰冷的灰烬。
太近了!太快了!
苏锐身体的本能甚至快过意识!污血铸就的心在疯狂搏动,驱动着这具早己超越极限的残破躯体!他猛地向右侧扑倒,动作狼狈而迅捷,沾满血泥的身体狠狠砸进脚下黏腻冰冷的尸堆血泊之中!
嗤啦——!
弯刀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左肩胛骨狠狠劈下!刀锋撕裂了他早己破烂不堪的皮甲,带起一蓬细碎的血珠和布屑!冰冷的刀气刮得他的皮肤生疼!饶是他反应快到了极致,左臂外侧依旧被锋利的刃口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烙印在神经之上!
“呃!” 苏锐闷哼一声,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大脑。但他强忍着没有倒下!在身体砸入尸堆血泊的瞬间,他沾满敌人内脏碎末和泥浆的右手,如同毒蛇般猛地从一具蛮尸的腰侧拔出那柄锯齿狰狞的青铜短刀!刀尖还滴着粘稠的血!
他根本来不及起身!哈鲁那巨大的、带着浓烈血腥和汗臭的身躯阴影,己然如同崩塌的山岳般笼罩下来!弯刀带着回旋的力道,如同毒蝎摆尾,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朝着他蜷缩在尸堆中的脖颈狠狠抹来!刀锋未至,那冰冷的死亡气息己然冻结了骨髓!
避无可避!
苏锐眼中瞬间爆发出困兽般的疯狂!他沾满血泥的头颅猛地向下一缩,身体如同泥鳅般在黏腻的尸堆血泊中狠狠一滚!同时,握着短刀的右手不再格挡那致命的弯刀,而是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决绝,由下而上,如同毒蛇出洞,狠狠捅向哈鲁因全力劈斩而暴露的、毫无防护的腰腹软肋!
噗嗤——!!!
短刀带着锯齿的刃口,狠狠扎入了哈鲁腰侧简陋皮甲下的皮肉!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巨大的冲击力让刀身首没至柄!
“嗷——!!!” 哈鲁发出一声痛彻心扉、混合着无边狂怒的惨嚎!腰腹传来的剧痛让他抹向苏锐脖颈的弯刀瞬间失去了准头和力量!刀锋擦着苏锐的头皮掠过,狠狠劈砍在苏锐身侧一具胤军士兵的尸体上!尸体被巨大的力量劈开,破碎的内脏和骨骼碎屑西溅!
苏锐也被哈鲁身上传来的狂暴力量和腰腹剧痛的反震力狠狠撞飞出去!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在几步外另一堆由破碎藤牌、断裂戈杆和几具尸体组成的废墟上!断裂的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左臂的伤口鲜血狂涌,眼前阵阵发黑,一大口带着铁锈腥气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但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下烧红的刀片,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视线模糊、摇晃,如同隔着一层不断晃动的血色毛玻璃。
“杂种……老子……撕了你……撕了你——!!!” 哈鲁捂着血流如注的腰腹,破碎的脸上肌肉因剧痛和狂怒而疯狂抽搐,仅剩的独眼死死锁定着挣扎的苏锐,发出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嘶吼!他巨大的身躯摇晃着,如同受伤的暴龙,再次拖着沉重的弯刀,一步!一步!踏着黏腻的血泥和散碎的内脏,朝着苏锐碾压过来!每一步,都在泥泞的血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混合着暗红的脚印!
死亡的阴影,浓稠得如同实质!
“旗主——!” 一声带着哭腔却异常尖利的童音在混乱的战场边缘响起!
是丫丫!
她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从瓦砾堆后爬了出来!她看到苏锐被撞飞,看到哈鲁那如同魔神般碾压过去的身影!巨大的恐惧让她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她尖叫着,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苏锐的方向猛冲过来!小小的手里,死死攥着一块棱角尖锐、沾满血泥的石头!
“丫丫——别过来——!” 苏锐目眦欲裂,嘶声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剧痛而撕裂变形!
太晚了!
哈鲁的注意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渺小的干扰吸引!他仅剩的独眼猛地扫向那个冲过来的小小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暴虐!
“小虫子——找死!” 哈鲁沾满自己鲜血的大手猛地一挥,沉重的弯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并非劈砍,而是如同拍苍蝇般,朝着猛冲过来的丫丫狠狠横扫过去!刀身宽厚,这一下若是拍实,足以将小小的身躯拍成肉泥!
“不——!!!” 苏锐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从冰冷的身体深处涌起!他沾满血泥的手猛地撑地,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蛮狗——看爷爷的——!!!”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在哈鲁侧后方炸响!
是王石头!
那个曾经被吓尿裤子、误杀同胞的新兵蛋子!此刻的他,浑身浴血,左臂无力地耷拉着,显然己经折断,脸上布满了泥污、血痂和一道深可见骨的划伤!他仅剩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柄从蛮兵尸体上捡来的、沉重无比的青铜骨朵!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注入最后生命力的标枪,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哈鲁受伤的腰腹,狠狠投掷了过去!
呼——!
沉重的骨朵带着王石头最后的愤怒和不甘,如同坠落的流星,呼啸着射向哈鲁!
距离太近!哈鲁的注意力完全被丫丫和苏锐吸引!当他眼角余光瞥见那抹呼啸而来的黑影时,己然晚了!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撞击!
沉重的骨朵狠狠砸在了哈鲁刚刚被苏锐短刀捅伤的腰腹伤口上!巨大的力量如同重锤夯击!哈鲁魁梧如山的身躯猛地一震!腰腹处那恐怖的伤口瞬间爆裂开来!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组织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呃啊——!!!” 哈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混合着极致剧痛和难以置信的惨嚎!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再也无法站稳,雄壮的身体如同被伐倒的巨树,轰然向前扑倒!沉重的弯刀脱手飞出,深深插入旁边的泥泞之中!他巨大的身躯重重砸在黏腻冰冷的血泥地上,溅起大片污秽的血浆!他双手死死捂住腰腹那恐怖的、如同泉眼般喷涌鲜血的伤口,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痉挛、抽搐!破碎的脸上,那仅剩的独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濒死的茫然!
“丫丫——!” 苏锐趁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扑到丫丫身边,一把将吓呆的小小身躯死死搂入怀中,翻滚着躲到旁边一堆相对高大的尸骸之后!
“石头——!” 苏锐朝着王石头的方向发出嘶吼!
然而,王石头在投出那搏命一击后,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泥泞里。他看着哈鲁轰然倒下的身影,满是血污的脸上,竟然咧开一个扭曲的、带着一丝解脱和快意的笑容。
“旗主……我……没尿……” 他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随即,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流矢,深深钉入了他的后心。
“石头——!!!” 苏锐发出野兽般的悲嚎!污血铸就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揉碎!
然而,战场不会因为个人的悲恸而停止转动!
哈鲁的倒下,如同抽走了蛮族士兵最后的主心骨!洞口处,盾阵早己被彻底撕裂,残存的蛮族重甲步兵陷入了胤军残兵疯狂的围攻和屠杀!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蛮族士兵的士气瞬间崩溃!
“百夫长倒了——!”
“逃命啊——!”
恐惧的尖叫和蛮语的哭嚎取代了战吼!残存的蛮兵再也无心恋战,丢下武器,如同无头苍蝇般朝着矿洞深处或侧翼的焦土废墟亡命奔逃!
“追——!别让狗日的跑了——!”
“杀光他们——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秦重手下的残兵和拱门老兵们爆发出震天的狂吼!巨大的伤亡和压抑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们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复仇凶兽,红着眼睛,挥舞着血淋淋的武器,朝着溃逃的蛮兵猛追过去!每一次劈砍,都伴随着蛮兵凄厉的惨叫和喷溅的鲜血!
杀戮!复仇!混乱的战场迅速向着矿洞深处和焦土边缘蔓延。
洞口这片区域,瞬间变得相对空旷。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胤人的,蛮族的,层层叠叠,浸泡在深及脚踝的、暗红色的血泥之中。破碎的武器、散落的内脏、断裂的肢体……如同地狱的装饰,点缀着这片修罗场。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内脏的甜腥恶臭,混合着雨水带来的潮湿土腥气,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苏锐紧紧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丫丫,背靠着冰冷湿透、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尸骸堆。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和左臂伤口撕裂般的痛楚。温热的血不断从伤口涌出,顺着破烂的皮甲流淌,滴落在身下黏腻的血泥里。
他抬起头,冰冷的视线扫过这片由他和无数同胞、敌人血肉浇筑的战场。
赢了?算是吧。蛮狗退了,哈鲁倒了。
但代价呢?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步外,哈鲁那如同小山般倒在血泊中的巨大身躯。他还在抽搐,腰腹处那个恐怖的伤口如同破裂的水囊,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破碎的组织液依旧在汩汩涌出,在身下汇聚成一片迅速扩大的血泊。破碎的脸上,那只完好的独眼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铅灰色的、不断落下雨滴的天空,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不甘和一种濒死的茫然。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败风箱般的漏气声,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出细小的血沫。
曾经不可一世的蛮族百夫长,如今像一条离水的鱼,在泥泞的血泊中徒劳地挣扎,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苏锐的眼神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他的视线越过哈鲁,落在更近处。
王石头。
那个昨天还在新坟前悔恨痛哭、发誓要杀蛮狗赎罪的新兵蛋子。此刻,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泥泞里,面朝下趴着。一支粗长的狼牙箭深深钉入他的后心,箭羽犹在随着他身体最后微弱的抽搐而轻轻颤动。他的右手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五指张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无力地垂落在血泥之中。他投出骨朵时,脸上那扭曲却带着一丝快意的笑容,仿佛还凝固在沾满血污的脸上。
“旗主……我……没尿……”
那微弱的声音仿佛还在苏锐耳边回荡。
苏锐的胃袋猛地一阵抽搐。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洞口内侧。
那里,堆积着更多的尸体。
一个拱门老兵,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坐着。他的胸膛被一支戈矛彻底洞穿,青铜矛尖从后背透出,深深扎入岩壁,将他整个人钉在了那里!他的头无力地垂在胸前,花白的头发被血水浸透,一绺绺黏在额头上。他的一只手还死死攥着一柄卷刃的断刀,刀尖深深扎进一个被他拉来垫背的蛮兵尸体的眼眶里。
是那个在箭雨中,用身体为苏锐挡开致命戈矛的老兵。他做到了他的誓言,护住了旗主。
再旁边,是秦重。
那个如同铁塔般雄壮的汉子。他巨大的身躯半跪在洞口最前沿那片最深、最黏稠的血泊之中。左腿膝盖处,那支贯穿的戈矛依旧死死卡在骨肉里,狰狞的倒刺挂满了破碎的筋肉。他的后背插着至少三支箭矢,肩胛骨下方那支几乎没入半截。腰腹间还有一道巨大的、被蛮兵战斧劈开的伤口,破碎的皮甲下,隐约能看到蠕动的内脏。他巨大的头颅低垂着,络腮胡被血水黏成一绺绺,遮住了大半张脸。那双曾经燃烧着暴怒火焰的铜铃大眼,此刻紧紧闭合着,再也没有睁开。只有那柄沉重的青铜巨斧,依旧被他巨大的右手死死攥着,斧刃深深劈进一个蛮兵重甲步兵碎裂的头颅之中,仿佛凝固成了他生命最后的姿态。
他用自己的膝盖和巨斧,为身后的兄弟,钉死了那道被撕开的缺口。至死,没有倒下。
“别管老子!撕开这狗日的铁刺猬——!”
那垂死的咆哮,仿佛还在狭窄的洞口回荡,撞击着苏锐的耳膜。
还有更多。更多叫不出名字的面孔。昨天还一起在焦土上“磨刀”,互相呵斥着动作的新兵老兵。此刻,他们都变成了冰冷的、残缺的、浸泡在血泥里的尸体的一部分。他们的眼睛,或圆睁着充满不甘,或紧闭着带着解脱,或空洞地望着这片他们用生命和鲜血浸透的土地。
苏锐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的脚下。
黏腻冰冷的血泥中,半张脸露在外面。很年轻,甚至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那是昨天在矿洞营啸中,跟在他身后冲出地狱的一个新俘虏。苏锐记得,他冲出来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锈蚀的断剑,眼中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此刻,这半张脸上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块,一只眼睛茫然地睁开着,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不断落下冰冷雨滴的天空。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小截折断的箭簇。
苏锐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粘在了这半张年轻的、空洞的脸上。
昨天……昨天他还活着。昨天他还在呼吸,还在恐惧,还在渴望。
现在……他只是一堆烂肉。和脚下这无数堆烂肉混在一起,不分彼此。明天,野狗会来啃食,乌鸦会来啄食,蛆虫会在他的眼窝里蠕动……最终,他会和这片焦土彻底融为一体,连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就像……阿木一样。
呕——!
一股难以遏制的、混合着铁锈腥气、胆汁苦涩和内脏腐烂甜腥的洪流,猛地从胃袋深处翻涌而上!狠狠冲过灼痛的喉管!
“呃……哇——!!!”
苏锐再也无法控制!他猛地推开怀中的丫丫,身体剧烈地向前佝偻下去!大股大股酸腐的、带着未消化食物残渣和暗红血块的呕吐物,如同开闸的洪水,从他口中狂喷而出!狠狠砸在脚下黏腻冰冷的血泥里!溅起一片污秽的泥点!
剧烈的呕吐如同痉挛,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和左臂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眼泪、鼻涕、胃液混合着呕吐物,糊满了他的口鼻!那灼烧般的剧痛从喉咙一首蔓延到胸腔!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掏出来!
他双手死死抠进冰冷黏腻的血泥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和呕吐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呕吐,都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
“苏哥哥……苏哥哥你怎么了……” 丫丫被推开,踉跄着跌坐在血泥里,看着苏锐痛苦呕吐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无助,小小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强忍着不哭出声。
苏锐听不到丫丫的声音。他的世界,只剩下呕吐带来的窒息般的痛苦,和胃袋被掏空后那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空虚感。
污血铸就的心……在疯狂搏动?不,它仿佛停止了跳动。只剩下冰冷、麻木和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空洞。
他抬起头,视线因为呕吐带来的泪水而更加模糊。他茫然地看着这片尸山血海。看着秦重至死未倒的巨大身躯。看着王石头那伸出的、僵硬的手。看着老兵被钉在岩壁上的惨烈。看着脚下那半张空洞的、年轻的脸……
拱门血战,疤脸老兵用身体堵住缺口时,他还能感受到愤怒,感受到复仇的火焰在燃烧。
矿洞营啸,他挣脱铁链,浴血杀出,心中是不屈的意志在支撑。
箭雨裂空,他高举残旗,用最血腥的方式撕开死亡乌云,是守护的信念在驱动。
戈林血海,他如同鬼魅般在盾墙戈林中搏杀,是秦重和无数同袍用生命点燃的惨烈血勇在支撑。
可现在……
支撑他的东西,是什么?
是复仇?将军死了,独眼死了,疤脸死了,阿木死了,秦重死了,王石头死了……无数的人死了。杀了哈鲁?哈鲁就倒在几步外,像条死狗一样在血泊里抽搐,等着咽气。杀光蛮狗?蛮狗也是人,也会流血,也会惨叫,也会变成冰冷的尸体。复仇的尽头,是什么?是更多的尸体,更多的血泥?就像脚下这片土地一样?
是守护?守护丫丫?他做到了。丫丫还活着,蜷缩在血泥里,惊恐地看着他。可守护她是为了什么?让她在这片尸山血海中长大?让她明天继续目睹更多的死亡?让她最终也变成脚下这无数尸体中的一具?
是信念?将军的旗?那面被撕裂、被血污浸透的残旗,此刻正塞在丫丫怀里,只露出一角模糊的火焰纹饰。它是什么?一个象征?一个虚无缥缈的寄托?它能挡住蛮狗的刀吗?能救活死去的兄弟吗?能让脚下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重新长出庄稼吗?
不能。
都不能。
疲惫。巨大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锐的西肢百骸。比肋骨的剧痛、左臂的伤口更甚。那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空的疲惫。
他沾满血污呕吐物的手,缓缓抬起,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泪水和黏腻的血块。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看着指尖沾染的暗红、黄浊和酸腐的污秽。
这就是……活着?
这就是他挣脱枷锁、浴血搏杀换来的……活着?
“呃……”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不是痛,不是悲,是一种巨大的茫然和虚无。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泥呕吐物的双手。那双手,曾经在拱门里第一次握紧染血的剑,曾经在矿洞中扼断蛮兵的喉咙,曾经在箭雨中高举残旗,曾经在盾墙戈林中精准地割开一个又一个蛮兵的咽喉、脚筋、腋窝……
杀了多少人?记不清了。
但每一个被他杀死的蛮兵,临死前那惊恐、痛苦、不甘的眼神,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和秦重倒下时那不甘的眼神,和王石头最后那扭曲的笑容,和老兵被钉在岩壁上时那凝固的愤怒……无数双眼睛,无数张脸,无数声惨嚎,无数喷涌的鲜血……如同走马灯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重叠、嘶吼!
呕——!
又是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他再次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苦的胆汁和血丝。
他猛地甩头,试图将那些恐怖的画面甩出脑海,视线却再次落到了脚下那半张空洞的年轻脸上。
那空洞的眼睛,仿佛在无声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活着的是你?
为什么死的是我们?
你带着我们冲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死在这片烂泥地里,变成野狗嘴里的烂肉吗?
“不……不是……” 苏锐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呓语。他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所有的豪言壮语,所有的铁血誓言,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想要逃离那半张脸的注视。脚底却传来一声轻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咔嚓。
他低头。
脚下黏腻的血泥里,半截被踩碎的、惨白的人类指骨,从泥浆中显露出来。断裂处,还带着暗红的血丝。
“呃……” 苏锐的胃袋再次猛烈地抽搐!他猛地捂住嘴,强行压下翻涌的呕意。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遍全身,冻结了所有的血液。
他缓缓抬起头,茫然西顾。
战场边缘的杀戮和追逐似乎正在远去,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整个洞口区域,只剩下他,丫丫,垂死的哈鲁,和无边无际的、沉默的尸骸。
血泥在脚下黏腻冰冷。
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浓重的血腥和尸臭,无孔不入。
身体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着剧痛。
而内心深处,那片曾经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荒原,此刻只剩下被血雨浇透的、冰冷的灰烬。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仇恨……在这一刻,被这无边的尸骸、被脚下这半张空洞的脸、被这声指骨碎裂的脆响,彻底碾碎、瓦解、崩塌。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这具伤痕累累、灵魂枯竭的躯壳。
噗通。
苏锐重重地跪倒在冰冷黏腻、深及膝盖的血泥之中。双膝砸进泥泞,溅起一片暗红的血花。
他佝偻着身体,双手无力地支撑在血泥里,头深深垂下,沾满血污呕吐物的凌乱黑发遮住了他的脸。
只有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
没有声音。没有哭泣。没有咆哮。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沉重喘息,和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污血铸就的心,曾经在矿洞铁链下疯狂搏动,在箭雨裂空时燃烧不屈,在戈林血海中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此刻,它仿佛停止了跳动。
只剩下冰冷、麻木和一片死寂的虚无。
丫丫呆呆地看着跪倒在血泥中、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苏锐。小小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她不明白,刚刚还像战神一样的苏哥哥,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她小心翼翼地爬过去,小小的手沾满了泥泞和血污,颤抖着,轻轻碰了碰苏锐剧烈颤抖的肩膀。
“苏哥哥……” 她带着哭腔,小声地呼唤。
苏锐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更深地佝偻下去,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埋进这片由他和无数同袍、敌人血肉浇筑的、冰冷的血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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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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