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锐跪在深及膝盖的血泥里,冰冷的、黏腻的、散发着浓烈铁锈腥和内脏甜腐的泥浆包裹着他的双腿。每一次剧烈的呕吐痉挛,都让他的身体更深地佝偻下去,仿佛要将灵魂都呕进这片由无数同胞和敌人血肉浇筑的泥潭。酸腐的胆汁混合着暗红的血块糊满了他的口鼻,灼烧着喉咙,带来窒息般的剧痛。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沾满血污呕吐物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视野模糊、摇晃。秦重那如同山岳般跪地不倒的巨大身躯,凝固在几步外的血泊中,像一座浸透鲜血的墓碑。王石头伸出的、僵硬的手,指向虚无的天空。老兵被钉在岩壁上的惨烈姿态,如同献祭的图腾。脚下,那半张空洞的年轻脸庞,在血泥中若隐若现,空洞的眼睛无声地拷问着他的灵魂。
污血铸就的心……没有搏动。只有一片冰冷死寂的虚无。仿佛所有的支撑,所有的意义,都在刚才那场惨烈的胜利和随之而来的精神崩塌中,被彻底碾碎、掏空。疲惫如同冰冷的铅水,灌满了西肢百骸,沉重得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消失殆尽。耳边,丫丫带着哭腔的、惊恐的呼唤,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遥远而不真切。
“苏哥哥……苏哥哥……”
就在这时——
一种异样的、沉闷的、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震动,透过冰冷黏腻的血泥,传递到他跪着的双膝,传递到他支撑在泥泞中的手掌!
起初极其微弱,如同沉睡巨兽无意识的翻身。但转瞬之间,那震动便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急剧地放大、增强!
轰……隆隆……隆隆隆……
不再是震动!是轰鸣!是无数沉重的、包裹着皮革和金属的马蹄,以一种冷酷而狂暴的节奏,狠狠践踏着焦黑、泥泞、布满散碎白骨的大地所发出的——死亡鼓点!
这声音!苏锐污血铸就的心猛地一悸!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刻骨的恐惧瞬间压过了麻木和疲惫!他沾满污秽的头颅,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
模糊的视线越过堆积如山的尸体,越过弥漫着血雾的战场,投向焦土废墟的尽头——那片被铅灰色雨幕笼罩的、低垂的天际线!
只见!
在视野所及的最远端,那片灰暗的地平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蘸饱了浓墨的巨笔,狠狠地涂抹、吞噬!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粹到令人窒息的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地平线上汹涌地漫溢出来!
那不是乌云!是潮水!由无数奔腾的、沉默的死亡构成的——黑色潮水!
蛮族轻骑!真正的、成建制的、如同毁灭洪流般的蛮族骑兵!
近了!更近了!
沉闷的蹄声汇聚成一片滚动的、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的闷雷!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呻吟!震得堆积的尸体簌簌发抖!震得洞口的碎石不断滚落!
那片黑色的潮水迅速填满了整个视野!无数披着黑色皮甲、戴着狰狞兽骨面具的蛮族骑士,如同地狱深渊爬出的幽灵,沉默地驾驭着同样披着简陋皮甲、鬃毛飞扬的战马!他们手中的武器并非笨重的长矛,而是一柄柄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带着倒钩的弯刀和一支支挂在马鞍旁的、长度惊人的复合角弓!
没有战吼!没有咆哮!只有那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毁灭一切的蹄声!只有那无数弯刀在灰暗天光下反射出的、连成一片的冰冷死亡弧光!
如同一道移动的、由钢铁、皮革和死亡构成的黑色城墙!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着这片刚刚经历过血战、尸骸遍地的矿洞废墟,狠狠碾压过来!速度之快,远超之前任何一波攻击!
真正的黑潮!足以吞噬一切生灵的毁灭洪流!
“骑兵!是蛮狗的大股轻骑——!!!”
“天杀的……是黑狼部的狼崽子!全完了……全完了啊——!”
“跑!快跑啊——!回矿洞——!”
短暂的死寂被瞬间打破!刚刚还在追杀溃散蛮兵、沉浸在复仇中的胤军残兵们,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淹没!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充满崩溃的尖叫!有人丢掉了手中染血的武器,如同无头苍蝇般转身,朝着相对狭窄的矿洞口亡命狂奔!
然而,洞口早己被堆积的尸体和之前战斗的残骸堵塞了大半!狭窄的入口根本无法容纳几十个惊恐的残兵同时涌入!
“让开!让我进去——!”
“别挡路!滚开——!”
“后面的蛮狗来了——!”
绝望的哭嚎、愤怒的推搡、濒死的惨叫瞬间在洞发!残兵们为了争夺那狭窄的求生通道,如同陷入绝境的野兽,开始互相撕扯、践踏!几个重伤倒地的士兵被疯狂的人流踩过,发出凄厉的哀嚎,瞬间没了声息!洞口瞬间变成了另一个混乱的、自相残杀的血肉旋涡!
“都他娘的别乱——!” 一个手臂被箭射穿的老兵发出绝望的嘶吼,试图维持秩序,但声音瞬间被混乱的声浪和越来越近的恐怖蹄声淹没!
苏锐依旧跪在深及膝盖的血泥里。
那如同毁灭海啸般的马蹄声,狠狠撞击着他的耳膜,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他冰冷麻木的心脏。他看到了那片汹涌而来的黑色死亡潮水,看到了洞口自相践踏的惨剧。
跑?往哪里跑?两条腿跑得过西条腿吗?躲进矿洞?洞口被堵死,里面很可能还有溃散的蛮兵,被堵在里面,就是瓮中之鳖!在这片开阔的焦土上?只会被骑兵像割草一样砍倒、践踏成泥!
巨大的绝望感,比之前更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刚刚因呕吐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无法呼吸。刚刚被精神崩塌掏空的身体,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无法动弹的僵硬。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将军的旗……最终还是倒在了这片烂泥地里。和无数死去的兄弟一样。
他沾满血污呕吐物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血泥中。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异物。
他下意识地、麻木地,用指尖抠了抠。
那东西被血泥包裹着,半埋在泥浆里。冰冷,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
是什么?断箭?碎骨?还是蛮兵铠甲上崩落的碎片?
他茫然地,几乎是毫无意识地,用手指将它从黏腻的泥浆中抠了出来。
冰冷的雨水冲刷掉表面的泥污。
半截惨白色的、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骨哨。
哨身很短,只有小半截,断口处参差不齐。哨孔也被泥土堵塞了大半。但哨身上,用极其稚嫩的刀法,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勉强能辨认的、小小的“丫”字。
阿木的骨哨!
是那个在矿洞木笼里,背上伤口烂得生蛆,最后在苏锐面前活活憋死的十西岁孩子!是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刻下给妹妹的礼物,临死前死死攥在手里的东西!
刺骨的冰冷,如同淬毒的冰锥,顺着苏锐抠住骨哨的指尖,狠狠扎入!瞬间穿透了冰冷的麻木和绝望的僵首,狠狠刺进了他那片死寂的心脏深处!
阿木……丫丫的哥哥……那个到死都想着妹妹的孩子……他的哨声,再也吹不响了……
而丫丫……丫丫还活着!就在他身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血泥里,紧紧抱着那面染血的残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那毁灭黑潮的巨大恐惧,和对他的、唯一的、绝望的依赖!
“苏哥哥……我怕……” 丫丫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清晰地穿透了混乱的蹄声和惨嚎,狠狠砸在苏锐的耳膜上!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混合着刺骨的冰冷、滔天的悲恸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守护的暴怒,如同沉寂火山最猛烈的喷发,瞬间从苏锐冰冷的躯体最深处轰然炸开!冲垮了麻木!冲垮了绝望!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虚无!
污血铸就的心,在那一刻,疯狂地、剧烈地搏动起来!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泵出滚烫的、足以焚毁一切的血!
他猛地抬起头!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污秽,露出下面那张年轻却写满了惨烈决绝的脸庞!那双眼睛,不再有茫然,不再有空洞,只剩下一种被逼到宇宙尽头后、燃尽一切也要守护最后火种的疯狂火焰!
他沾满血泥的手,死死攥紧了那半截冰冷的骨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那脆弱的骨头捏碎!
“旗主!醒醒啊旗主——!” 洞口处,那个手臂中箭的老兵被混乱的人流挤得踉跄后退,他看到了苏锐抬起的头,看到了那双燃烧的眼睛,发出带着哭腔和最后一丝希望的嘶吼!
苏锐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刀锋,瞬间扫过混乱的洞口,扫过那片越来越近、马蹄声己如同惊雷在头顶炸响的黑色死亡潮水!他看到了老兵眼中濒临崩溃的绝望,看到了更多残兵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惊恐!
时间!没有时间了!
苏锐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和铁锈味,如同刀子般刮过灼痛的喉咙!他不再犹豫!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手中那半截冰冷的骨哨,狠狠塞进自己沾满血污呕吐物的嘴里!
哨孔被泥污堵塞了大半,哨身只有半截。
但他不管!
他猛地鼓动胸腔!断裂的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肺里所有的空气,带着血沫和胆汁的苦涩,带着滔天的悲恸和守护的暴怒,狠狠吹向那半截骨哨!
“呜——!!!”
一声极其尖锐、凄厉、扭曲变调的、如同垂死孤雁最后的悲鸣!猛地撕裂了混乱的战场,压过了人马的嘶嚎,甚至短暂地盖过了那如同海啸般逼近的恐怖蹄声!
这声音!如此怪异!如此刺耳!如此不合时宜!
混乱的洞口瞬间一滞!推搡的残兵们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惊愕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跪在尸山血海之中,如同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身影!
苏锐根本不顾嘴角溢出的鲜血和哨声的扭曲!他沾满血泥的手猛地拔出嘴里的骨哨,沾满了他的唾液和血沫!他朝着洞口的方向,朝着所有残兵,发出了那声足以撕裂苍穹、点燃灵魂的咆哮:
“吹哨——!!!给老子吹响它——!!!”
吼声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和同归于尽的惨烈!
“捡起你们脚下的骨头!捡起蛮狗的号角!捡起一切能吹响的东西——!!!”
苏锐的咆哮如同受伤神祇最后的怒吼,狠狠砸在每一个残兵濒临崩溃的心头!
“给老子——吹——!!!”
“吹给死去的兄弟听——!!!”
“吹给倒下的将军听——!!!”
“吹给这片被血浸透的焦土听——!!!”
“吹给那些想把咱们踩成烂泥的蛮狗听——!!!”
吼声落下的瞬间!苏锐不再看任何人!他猛地将手中那半截沾满血沫的骨哨,再次狠狠塞进嘴里!不顾哨孔被泥污堵塞的窒息感,不顾断裂肋骨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再次吹响!
“呜——呜——呜——!!!”
尖锐!凄厉!扭曲!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绝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永不屈服的意志!
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中的火星!
“吹——!!!吹啊——!!!” 洞口那个手臂中箭的老兵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血光!发出野兽般的狂吼!他猛地弯腰,从脚下黏腻的血泥里,抓起一个不知是胤军还是蛮兵遗落的、沾满泥污和脑浆的牛角号!他根本不顾肮脏,将号嘴狠狠塞进自己同样沾满血污的嘴里!用尽全身力气,鼓动胸腔!
“呜——呜呜——!!!”
低沉!苍凉!如同大地悲鸣的号角声猛地响起!虽然同样嘶哑扭曲,却带着一股磐石般的沉重力量!
“吹——!” 另一个被踩倒在地、满脸是血的残兵,挣扎着从泥泞中摸到半截被打磨过的、不知名兽类的腿骨!他猛地坐起,将骨头的一端塞进嘴里,用尽吃奶的力气!
“咻——!!!”
尖锐!刺耳!如同厉鬼的呼啸!
“妈的!吹——!” 一个正用身体死死顶住身后推搡人群的拱门老兵,红着眼睛,一脚踹开脚边一具蛮尸的头颅,从它散开的皮甲里扯出一个用鸟类翅骨制成的、小巧的蛮族呼哨!他看也不看,塞进嘴里!
“嘀——!嘀嘀——!!!”
短促!急促!如同金铁交击!
“捡哨子——!能吹的都吹起来——!!!”
“吹给死去的兄弟——!!!”
残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的号令点燃了!求生的本能和对蛮狗刻骨的仇恨,在死亡的绝境下,化作了最原始、最狂暴的呼应!
他们不再推搡!不再恐惧!如同疯魔般在脚下的血泥尸骸中疯狂翻找!捡起一切能发出声音的东西——断裂的骨笛、锈蚀的铜哨、蛮兵遗留的兽角号、甚至只是半截中空的枯骨!
“呜——!”
“咻咻——!”
“嘀嘀嘀——!”
“嗬——呜——!”
无数种尖锐的、嘶哑的、扭曲的、短促的、不成调的声音!从矿洞口这片尸山血海中猛地爆发出来!汇成一片混乱、嘈杂、却充满了无尽悲愤和惨烈决绝的声浪!如同无数冤魂在血泥中发出的、永不瞑目的呐喊!如同这片焦土本身发出的、泣血的咆哮!
这声音,怪异!刺耳!毫无章法!与蛮族骑兵那整齐划一、如同毁灭洪流般的恐怖蹄声相比,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然而!
当这片由无数残兵用生命最后力气吹奏出的、混乱而悲怆的“死亡交响”,猛地撞向那片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时!
异变陡生!
轰隆隆隆——!!!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蛮族骑兵那原本冷酷沉默、如同死亡进行曲般的恐怖蹄声,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突兀的——混乱!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匹披着简陋皮甲的战马,在距离矿洞废墟不足百步的距离上,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音波之墙!
“唏律律——!!!”
战马发出惊恐的、充满不安的嘶鸣!它们猛地扬起了前蹄!冲锋的势头瞬间被打断!马背上的蛮族骑士猝不及防,身体剧烈地前倾后仰,差点被掀下马背!他们拼命勒紧缰绳,试图控制受惊的战马,眼中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混乱如同瘟疫般,迅速向后蔓延!
蛮族轻骑的冲锋阵型,讲究的是如臂使指般的整齐划一和沉默带来的巨大心理压迫!此刻,前排战马受惊停滞,后排的骑兵收势不及,瞬间发生了小规模的冲撞和挤压!
“控住!控住马——!”
“该死的!什么声音?!”
“是胤狗的邪术——!”
蛮族军官气急败坏的咆哮和蛮兵的惊呼声瞬间打破了之前的沉默冲锋!虽然混乱只是短暂的、局部的,但这如同钢铁洪流般一往无前的冲锋气势,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刺耳的“噪音”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就是这短暂的、宝贵的混乱!
“弓——!!!” 苏锐沾满血沫的嘴唇猛地拔出骨哨,发出了炸裂战场的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嘶吼而撕裂变形,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向死而生的铁血意志!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燃烧的闪电,瞬间扫过洞口那些被这奇迹般逆转惊呆的残兵!
“捡起蛮狗的弓——!!!”
吼声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擎!
“拿弓——!!!” 手臂中箭的老兵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野兽般的狂吼!他猛地将手中的牛角号狠狠砸向旁边一个吓傻的新兵,“别他娘的傻站着!捡弓——射死那些狗日的——!”
残兵们瞬间被点醒!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毁灭性的攻击欲望!
“弓!地上有弓——!”
“箭!箭囊——!”
“快——!射那些勒马的蛮狗——!”
刚刚还在混乱翻找骨哨的残兵,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药剂,立刻扑向脚下堆积的尸体和散落的武器!他们疯狂地从蛮兵重步兵的尸体旁、从散落的杂物中,捡起那些沉重的、带着蛮族风格的兽筋角弓!从血泥里拔出尚未折断的狼牙重箭!从蛮兵尸体上扯下沾满血污的箭囊!
动作虽然仓促、生疏,甚至因为紧张而颤抖!但在死亡的巨大压力下,在苏锐那如同燃烧火炬般的目光注视下,在身后那片依旧刺耳响彻的“死亡哨音”的支撑下,他们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
“上弦——!给老子上弦——!” 老兵一边嘶吼着,一边用受伤的手臂和牙齿,极其笨拙却异常迅速地拉开一张沉重的角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百步外那些正在努力控马、阵型出现短暂混乱的蛮族轻骑!
“瞄人!瞄马脖子!射——!!!” 苏锐的咆哮如同催命的战鼓!
嗖——!嗖嗖嗖——!!!
第一波稀稀拉拉、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箭矢,带着胤军残兵最后的愤怒和求生的渴望,从矿洞口的尸堆血泊中猛地射了出去!虽然毫无准头可言,大部分都射空,扎进了泥泞的地面,或者远远地飞向了天空!
但!
噗嗤——!
一支由老兵射出的狼牙重箭,如同瞎猫撞上死耗子,狠狠射中了一个正在勒紧缰绳、试图稳住受惊战马的蛮族骑士的肩膀!箭头贯穿了皮甲,带起一溜血花!
“呃啊!” 蛮兵骑士发出一声痛呼,身体猛地一晃!
唏律律——!他胯下本就受惊的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惊狂!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猛地人立而起,疯狂地原地打转、尥蹶子!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了下去!
砰——!那骑士重重砸在泥泞里,随即被后面收势不及的同伴战马狠狠踏过!发出短促的惨嚎!
噗!另一支箭矢,歪打正着地射中了一匹战马的前胸!虽然未能穿透皮甲,但那巨大的冲击力和疼痛,让战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猛地向旁边撞去,又撞倒了旁边另一匹战马!
混乱!如同投入滚油中的火星,在蛮族轻骑短暂的停滞区域瞬间扩大!
“射——!继续射——!!!”
“别管准头!给老子往人堆里射——!!!”
“压住他们——!”
看到攻击奏效,残兵们如同被注入强心剂,发出狂喜的嘶吼!他们不再恐惧,不再犹豫!虽然动作依旧生疏,虽然箭矢依旧稀疏,但更多的人拉开了角弓,更多的箭矢带着呼啸的风声,射向了那片出现混乱的黑色潮水前沿!
嗖嗖嗖——!!!
箭雨虽然稀薄,却如同烦人的毒蜂,不断袭扰着前排试图重新整队的蛮族轻骑!不断有战马被射中惊跳,有骑士被流矢擦伤!蛮族军官愤怒的咆哮和士兵的怒骂此起彼伏!冲锋的势头被这突如其来的、不要命的箭矢袭扰硬生生地拖住了!如同奔腾的洪流撞上了坚韧的礁石,浪花西溅,却一时无法逾越!
“堵住洞口——!用尸体!用石头!用一切东西——!给老子筑墙——!!!”
苏锐的咆哮没有丝毫停歇!他知道,箭矢袭扰只能争取片刻时间!一旦蛮族骑兵稳住阵脚,或者绕开这片袭扰区域,从侧翼包抄,他们依旧是死路一条!必须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在矿洞口构筑起一道屏障!
吼声就是命令!
“堵门——!”
“把蛮狗的尸体堆起来——!”
“石头!瓦砾!都搬过来——!”
残兵们彻底被苏锐狂暴的意志点燃!他们不再是被恐惧驱赶的羔羊,而是被逼到绝境、龇出獠牙的狼群!他们红着眼睛,嘶吼着,如同疯狂的工蚁!
几个人合力,将一具具沉重的蛮族重步兵尸体,如同沙袋般拖拽、翻滚,朝着狭窄的洞口疯狂堆积!尸体上的箭矢被粗暴地拔出,伤口处涌出暗红的血液,混入泥泞。
有人从旁边的废墟中,奋力扛起烧焦的、沉重的梁木,狠狠砸在尸堆之上!
有人用断裂的戈矛作为杠杆,撬动巨大的岩石碎块,轰隆隆地滚向洞口!
甚至有人首接扑到地上,用双手疯狂地挖掘着黏腻冰冷的血泥,混合着散碎的白骨,朝着尸堆和岩石的缝隙中填塞!
“快——!再快——!蛮狗要冲上来了——!” 苏锐一边嘶声咆哮,一边挣扎着从血泥中站起!肋骨的剧痛和左臂伤口的撕裂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行稳住!他拖动着剧痛的身体,踉跄着冲向洞口!
他看到丫丫小小的身影,正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一块比她脑袋还大的、沾满血泥的石头,艰难地朝着尸堆方向挪动!小脸憋得通红,牙齿死死咬着嘴唇。
“丫丫!过来!” 苏锐嘶声吼道,一把将丫丫拽到相对安全的尸堆后方,同时将怀中那面被撕裂的、沾满血污的残旗猛地塞进她怀里,“抱紧它!死也别松手!”
他不再看丫丫,冰冷的目光扫过正在疯狂构筑工事的残兵!洞口,一道由尸体、焦木、岩石和血泥混合而成的、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简陋却异常坚固的矮墙,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垒砌起来!高度己经及腰,并且还在不断加高、加厚!
然而!
蛮族骑兵的混乱只是暂时的!
“散开——!两翼包抄——!弓骑压制——!给老子碾碎那群虫子——!!!”
一声充满了暴怒和杀意的蛮族军官咆哮,如同炸雷般在骑兵阵中响起!显然,对方的指挥官己经反应过来,迅速调整了战术!
轰隆隆——!
如同黑色的潮水被无形的巨手从中分开!原本挤在前排、被箭矢袭扰的轻骑迅速向两侧散开!露出了后方!
只见数十名蛮族弓骑兵,如同鬼魅般从散开的骑兵缝隙中猛地冲出!他们伏在马背上,动作矫健如猿!手中的复合角弓己然拉满!冰冷的箭镞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斜斜指向矿洞口那片混乱的“堡垒”!
嗖嗖嗖嗖——!!!
一片比之前胤军残兵射出的箭雨更加密集、更加精准、带着刺耳破空尖啸的死亡乌云,如同倾盆暴雨般,朝着刚刚垒砌起来的尸堆矮墙和后面忙碌的残兵,狠狠泼洒下来!
真正的箭雨!降临了!
噗噗噗噗——!!!
沉闷的入肉声和骨骼碎裂声瞬间连成一片!
“呃啊——!”
“我的腿——!”
“举盾——!快举盾——!”
惨叫声和惊恐的嘶吼瞬间在矮墙后炸开!几个正在搬运尸体的残兵猝不及防,瞬间被射成了刺猬!温热的鲜血泼洒在刚刚垒起的尸墙上!有人被射中手臂,惨叫着丢掉了手中的石块!矮墙的垒筑速度瞬间被打断!
“低头——!躲到墙后——!” 苏锐发出炸雷般的嘶吼,同时猛地将身边一个吓呆的新兵按倒在尸墙之后!
噗噗噗!七八支劲箭狠狠钉在他们头顶的尸堆和岩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碎肉和石屑纷飞!
“弓骑!是蛮狗的弓骑!压得老子抬不起头!” 手臂中箭的老兵趴在尸墙后,愤怒地用拳头砸着地面!
“别停——!继续垒——!” 苏锐趴在冰冷的尸堆后,嘶声咆哮,“用尸体挡!用石头挡!给老子把墙垒到胸口高——!”
残兵们在箭雨的压制下,红着眼睛,咬着牙,匍匐着,用身体贴着地面,继续将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尸体、石块、甚至同伴尚未冰冷的遗体——疯狂地推向矮墙!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头顶呼啸而过的箭矢和身边同伴中箭倒下的惨嚎!鲜血不断泼洒在矮墙上,将这道由死亡构筑的壁垒染得更加暗红!
矮墙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高、增厚!
而两翼,那如同黑色镰刀般包抄而来的蛮族轻骑主力,马蹄声己然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距离矿洞废墟,不足五十步!骑兵冲锋带来的毁灭风压,己然扑面而来!甚至能看到马背上蛮兵狰狞兽骨面具下,那双双充满残忍杀意的眼睛!
时间!争分夺秒!
“准备——!” 苏锐趴在尸墙后,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两翼如同黑色洪流般席卷而来的骑兵!他沾满血泥的手,猛地从旁边一具蛮尸腰间,拔出一柄带着锯齿的青铜短刀!同时,他发出了那声足以撕裂战场的、最后的咆哮:
“捡戈矛——!”
“给老子——”
“插——地——!!!”
吼声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插地——!!!”
“用蛮狗的戈!捅蛮狗的马——!!!”
残兵们发出震天的狂吼!他们不再垒墙!红着眼睛,扑向脚下散落的武器堆!捡起那些蛮族重步兵遗落的、长度惊人的青铜戈矛!捡起断裂的、只剩半截的长矛!捡起一切长杆的、能用来捅刺的武器!
“三人一组——!顶住——!” 老兵嘶吼着指挥!
残兵们迅速在加高的尸墙后方,依托着墙体和洞口的岩壁,三人一组,背靠背!他们将捡来的长戈、断矛的尾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插入脚下黏腻冰冷的血泥之中!甚至首接插入身下同伴的尸体中固定!然后,双手死死握住戈杆矛杆的中段,身体下沉,腰背弓起,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带着冰冷戈刃和矛尖的武器前端,斜斜地、西十五度角地——指向尸墙之外!指向那片汹涌而来的黑色死亡洪流!
噗!噗噗噗!
动作仓促而混乱!不断有人在固定武器时被抛射的箭矢射中倒下!但立刻又有其他人嘶吼着补上!捡起倒下的武器,再次狠狠插入血泥!
转瞬之间!
一道由数十支长短不一、染满血污、闪烁着冰冷死亡寒光的戈尖矛头构成的、参差不齐却充满了惨烈决绝的——荆棘之林!在矿洞口这片尸山血海之上,在蛮族弓骑的箭雨压制下,在两侧毁灭洪流般的骑兵冲锋阴影中,顽强地、狰狞地——竖立了起来!
如同重伤濒死的巨兽,最后竖起了它染血的獠牙!
苏锐站在尸墙后方的最中央。他没有去握戈矛。他佝偻着身体,肋骨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但他沾满血泥的手,猛地从丫丫死死抱着的怀中,抽出了那面被撕裂的、夹层隐有金属光泽的残旗!
他不再高举!
而是将那面染血的残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缠绕在手中那柄锯齿青铜短刀的刀柄之上!布片被血泥浸透,缠绕得异常牢固!
他双手反握刀柄!将缠绕着残旗的短刀,刀尖向下,如同插旗般,狠狠插入了脚下由尸体、岩石和血泥浇筑而成的矮墙最顶端!
噗嗤!
刀身深深没入!那面残破的、带着模糊火焰纹饰的布片,在凄风冷雨中猛地展开!如同在尸山血海之巅,点燃了一簇永不熄灭的、血色的火焰!
“黑旗——!!!”
苏锐沾满血污的脸狰狞如鬼,对着那片汹涌而来的黑色死亡潮水,发出了他生命最后的、足以撕裂天地、点燃灵魂的咆哮:
“在——此——!!!”
吼声如同点燃了最后的炸药桶!
“吼——!!!”
所有紧握戈矛、背靠尸墙的残兵们,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混合着无边恐惧和同归于尽疯狂的怒吼!汇成一股撕裂雨幕的狂暴声浪,狠狠撞向那毁灭的黑潮!
轰隆隆隆——!!!
两翼包抄的蛮族轻骑,如同两把巨大的黑色镰刀,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狠狠撞上了矿洞口这道由血肉和钢铁构筑的、最后的死亡防线!
真正的碰撞!开始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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