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的日子,像有穿堂风穿过我心里那座锈迹斑斑的牢笼。威廉太太烤饼干的香气,威廉先生读报纸的声音,罗科工作室里的松节油味,还有那些陌生人善意的微笑,一点点剥落着牢笼上的铁锈。我开始敢在课堂上畅所欲言,开始和同学一起勾肩搭背去图书馆,甚至有一次,在罗科的鼓励下,我还投稿了一幅画——一片湛蓝的天空,下面是一片绿色的草地,草地上有一个奔跑的身影,看不清脸,但姿态是自由的。
我以为,那座牢笼终于要被彻底打破了。我以为,那些黑暗的、沉重的过去,终于可以被阳光晒干,被风吹散了。
那天早上醒来,天是灰色的。我睁开眼,觉得天花板在旋转,胃里像有一只手在翻搅。我挣扎着爬起来,刚走到门口,就一阵天旋地转,冲进卫生间吐了起来。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威廉太太听到声音跑过来,手里拿着温度计。“亲爱的,你是不是感冒了?”她摸了摸我的额头,“有点烫。”威廉先生拿来了热水和药片,我摇摇头,说不出话,只是觉得浑身发冷。
我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休息几天就会好。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头晕,吃什么吐什么,哪怕只是喝一口水,都会立刻吐出来。更可怕的是,我开始无法忍受任何声音。威廉太太说话的声音,威廉先生咳嗽的声音,窗外的鸟叫声,甚至自己的呼吸声,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厚厚的窗帘,拒绝见任何人。玛莎太太每天会把饭菜放在门口,轻声说一句“记得吃饭”,然后离开。我知道他们担心我,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一想到要面对他们,要说话,要微笑,我就觉得窒息。
我躺在床上,不是没有力气出门,而是有一种更强大的、病态的力量把我钉在床上。那力量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告诉我:别出去,外面很可怕;别见人,他们会伤害你;别说话,没人想听你说。我知道这不对,但我反抗不了。
威廉先生带我去看了医生。医生检查了半天,说有可能是食物中毒,开了些药。但吃了药之后,情况并没有好转。我们又去看了别的医生,做了各种检查——血液检查、胃镜、心电图……所有的结果都显示正常。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威廉太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曾经那么渴望的自由,现在却成了负担?为什么那些曾经温暖我的人和事,现在却让我想要逃离?
最后,实在检查不出来问题的医生建议我们去看心理医生。等见到心理医生时,我很虚弱,手心全是汗。也没有抱任何希望,因为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我得的是心理问题。她是一位和蔼的老太太,给我倒了一杯茶,说:“别紧张,我们只是做一些图文心脑检测。”
等了两天之后,她给了我一个诊断结果:焦虑症,抑郁症,伴随植物神经紊乱。当我拿到那份写着“植物神经紊乱阳性反应”的报告时,没有惊讶,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原来,我不是疯了,我只是病了。
心理医生说,我的病,是因为长期的压抑突然释放,就像被压缩了太久的弹簧,一旦松开,就会失去控制。那些在国内被我强行压下去的恐惧、愤怒、痛苦,在英国的自由空气里,终于找到了出口,却以一种毁灭性的方式爆发出来。
“这不是你的错,”她握着我的手说,“生病不是你的错。就像感冒需要吃药,抑郁症也需要治疗。你要相信,你会好起来的。”
但我不相信。那天走出医院,伦敦又开始下着小雨,雨丝打在脸上,冰冷刺骨。我看着街上行人匆匆的脚步,看着那些欢声笑语,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他们的热闹,他们的幸福,都与我无关。我心里的那座牢笼,没有被打破,反而以另一种方式,把我困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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