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和她的父母,最终还是带着满腔的不甘和怨毒,离开了。当那扇破旧的木门,在我面前重新关上,将他们那充满了火药味的气息彻底隔绝在外时,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像被瞬间抽空了一样,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几乎要滑坐到地上。
林波快步走过来,扶住了我。“妈,您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看着这个在短短一个小时内,仿佛脱胎换骨了一样的儿子,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迟来的欣慰。
“没事,”我声音沙哑地说,“妈没事。妈就是……高兴。”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但这种安静,和之前的死寂,己经完全不同了。那不再是绝望的、令人窒息的真空,而是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疲惫的宁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朵朵那甜甜的、属于孩子的奶香味,和我们一家三口,在并肩作战后,那种紧密相连的、属于亲人的气息。
朵朵在我的怀里,大概是之前哭得太累,也或许是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己经沉沉地睡去了。她的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在眼睑下投下了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她的小手,还紧紧地,攥着我胸前的衣襟,像一只生怕再被抛弃的、无助的小猫。
林波从我怀里,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朵朵。他的动作,轻得像是在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这是他,在离婚之后,第一次,能如此真实地,将自己的女儿,拥入怀中。他抱着朵朵,走回他的那间小屋,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又拉过被子,仔细地,为她盖好。
他没有立刻出来,而是搬了张板凳,就那样,静静地,守在床边。他贪婪地,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女儿的睡颜。他的眼神里,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入骨髓的疼惜,也有着对未来的、沉甸甸的忧虑。
我看着眼前这幅画面,只觉得,这些年来所受的所有苦难,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补偿。
我悄悄地退了出来,走进厨房。我想,我该为我的孙女,为我的儿子,也为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做一顿真正的、热腾腾的晚饭。
我从冰箱里,拿出了最新鲜的鸡蛋,准备给朵朵蒸一碗她这个年纪孩子最爱吃的、滑嫩的鸡蛋羹。我又找出了前两天买的、准备留着过节才吃的排骨,用小火,炖上一锅暖身的莲藕排骨汤。我还炒了一个林波最爱吃的青椒肉丝。
小小的厨房里,很快就弥漫开了久违的、充满了烟火气的饭菜香味。这香味,驱散了这间老屋里,长久以来积聚的、阴冷的霉味和绝望的死气。我一边做着饭,一边忍不住地哼起了多年前,哄林波睡觉时常哼的那首旧童谣。我的心里,充满了某种笨拙的、忙碌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幸福感。
饭菜做好的时候,朵朵也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我,还有些怯生生的。可当她看到紧跟在她身后的林波时,她那双大眼睛里,立刻就有了光。
“爸爸。”她小声地,又叫了一声。
这一声,比在客运站那一声,更加的清晰,也更加的自然。
林波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就露出了一个近乎傻气的、灿烂的笑容。他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朵朵的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朵朵醒啦?饿不饿?奶奶做了好多好吃的。”
那一顿晚饭,是我们这个破碎的家庭,在分崩离析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
我们三个人,围坐在那张小小的、己经掉漆的旧饭桌前。我给朵朵盛了一小碗鸡蛋羹,她用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得津津有味。林波则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笨拙地,却又无比耐心地,把排骨汤里的肉,一丝一丝地剔下来,吹凉了,再放到朵朵的碗里。
“奶奶,这个……好吃。”朵朵指着那碗鸡蛋羹,奶声奶气地对我说。
“好吃啊?好吃奶奶明天还给你做。”我笑得合不拢嘴。
“爸爸,肉。”朵朵又指了指林波夹给她的排骨肉。
“嗯,肉,吃了长高高。”林波笑着,又给她夹了一块。
朵朵大概是心情放松了下来,话也变得多了。她开始用她那有限的词汇,跟我们讲她在幼儿园里的事。她说,她们班有个小胖子,老是抢她的玩具。她说,她们老师教她们唱了一首新的儿歌,叫《小兔子乖乖》。她甚至还奶声奶气地,给我们唱了两句,虽然跑调跑得厉害,但在我和林波听来,那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歌声。
我看着眼前这幅温馨的、充满了琐碎的幸福的画面,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阵阵地发酸。这不就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最普通、最寻常的天伦之乐吗?可为了这样一顿饭,这样一夜的团聚,我们却付出了如此沉重而又惨烈的代价。
晚上,朵朵不肯一个人睡,也不肯跟林波睡。她像只小尾巴一样,紧紧地,黏着我。我给她洗了澡,换上了我特意找出来的、林波小时候穿过的一件小小的、干净的旧T恤。衣服虽然有些大,但穿在她身上,却有一种奇妙的、血脉相连的亲切感。
我抱着她,躺在我那张睡了几十年的旧木床上,轻轻地,给她唱着摇篮曲,就像多年前,我哄着林波睡觉时一样。
朵朵很快就在我怀里睡着了。我却久久无法入眠。
林波没有睡。他把客厅的灯关了,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烟。我知道,他也在回味着今晚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也在担忧着那注定不会平静的明天。
我轻轻地,从床上起来,给他披了件衣服,在他身边坐下。
“妈,您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我看着他,轻声说,“波子,你今天,真的长大了。妈为你骄傲。”
林波苦笑了一下,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烟雾吐向天花板。“妈,我只是做了我早就该做的事。我以前……太混蛋了。”
“都过去了。”我拍了拍他的手,“以后,打算怎么办?”
“打官司。”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变更抚养权。我不能再让朵朵,跟着她那个己经快要疯魔的妈妈了。”
“能……能赢吗?”我担忧地问。毕竟,许静有钱,有势,有人脉。
“不知道。”林波摇了摇头,脸上,却没有丝毫的退缩,“输赢,己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必须去打这场官司。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必须要为我女儿,去打的一场仗。哪怕最后,头破血流,我也认了。”
“以前,我总怕,怕输,怕失去。可我现在才明白,我己经输得一无所有了。我唯一不能再失去的,就是我女儿的心,和我作为一个父亲的尊严。”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无比坚毅的侧脸,我知道,我的儿子,他真的,从那片废墟之上,重新站立起来了。
我们母子俩,在黑暗中,又坐了很久很久。谁也没有再说话。
这一夜,我们拥有了一个短暂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家”。这个家里,有慈祥的奶奶,有坚定的父亲,有可爱的女儿。这个家里,有热腾腾的饭菜,有摇篮曲,有属于亲人之间的、无声的守望。
虽然,我们都知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这一切,都将像一个美丽的肥皂泡一样,被轻易地戳破。
可我,依旧感激上苍,赐予了我们,这偷来的、一夜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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