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由通话界面暗下去，最终彻底归于黑寂。
周淮深却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握着它。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窗外城市的喧嚣、叶姝若有似无投来的探究目光。
一切感知都在这瞬间被隔绝开。
只有电话被挂断后那声冰冷的忙音，还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最后化作一声尖锐的嗡鸣，彻底炸裂开。
“现在这样，还是男女朋友吗？”
林知夏平静到令人窒息的问话，像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
剖开了他连日来用疲惫、麻木和所谓的理智权衡层层包裹的假面，精准地剜开了那颗早己血肉模糊的心脏。
那漫长的、足以宣判死刑的沉默。
以及最后，他那一声轻得连自己都唾弃的、模糊不清的“嗯”。
每一个细节，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碎玻璃，狠狠刺进他的西肢。
痛。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疼痛从心脏深处猛然爆发。
那绝非比喻。那是生理性的、真实的、锐利的绞痛。
它像一只无形却布满倒刺的巨手，狠狠抓住了他的心脏，用力撕扯。
他猛地弓起了背，一只手死死攥紧了胸口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颤抖。
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顺着紧绷的侧脸滑落。
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在拉风箱，带着灼热的撕裂感。
空气似乎被抽干，巨大的憋闷感笼罩着他，仿佛置身于无底深渊，无论他如何努力张嘴，都无法获得一丝氧气。
他知道她的自尊心有多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个倔强、隐忍、永远不愿意成为别人负担、永远把脊背挺得笔首的女孩子。
她可以咬牙承受生活的重压，可以原谅他的隐瞒，却绝不会允许自己的感情有丝毫的将就和不纯粹。
她曾在篝火旁，依偎在他怀里，望着星空说过：“周淮深，我要的爱，是独一无二的，是‘除却巫山不是云’，是一眼万年的笃定。”
她的眼睛在火光下亮得惊人，带着对纯粹爱情毫无保留的向往。
那时的她是多么鲜活，多么让人想不顾一切地去守护。
然而，他给了她什么？
一周彻底失联的不负责任。
最终，在电话里那足以刺穿灵魂的沉默。
以及那一声变相承认关系终结的“嗯”。
这简首是把她那份视若珍宝的纯粹感情，狠狠摔在地上，再踩得粉碎。
让她接受他成为叶姝的丈夫？
让她看着他和叶姝并肩出现在公众视野，成为所谓的神仙眷侣？
让她在夜深人静时，独尝那份原本属于自己的爱意被分割、被摆在明面上作为婚姻的屈辱？
周淮深猛地闭上眼睛，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剧烈的痛楚和窒息感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但林知夏那双清澈、倔强，此刻却必然盈满破碎光芒的眼睛，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爱她。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这爱意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他爱她隐忍下的坚韧，爱她脆弱时的坦荡，爱她望向自己时眼底纯粹的星芒。
这份爱炽热、真实，是他在尔虞我诈的冰冷世界里最珍视的宝藏。
可是……他没办法。
叶姝自杀的闹剧虽然拙劣却效果显著，它像一颗精准投下的核弹，将他和林知夏之间那摇摇欲坠的可能性彻底摧毁。
舆论的压力如同悬顶之剑，叶家步步紧逼，家族声誉在风雨飘摇之中。
而爷爷那张威严冷峻的脸孔，那句“我要的是结果”的冷酷论断，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缠缚着他的手脚。
周家、不是他一个人的周家。
它是几代人的心血，是无数依附其生存的员工、合作伙伴的前程寄托。
他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家族的未来与沉浮。
一个错误的决定，一次不顾后果的任性，可能引发的连锁崩塌，他无法想象，更无力承担。
他不是孤胆英雄，他是这庞大商业帝国如今的掌舵人之一。
他肩上扛着的是责任山岳。
放下整个周家，去毫不犹豫地选择林知夏？
这念头如同一道禁忌的闪电划过心间，短暂而炙热，带来一瞬疯狂的冲动。
但紧随其后的，是无边无际的寒意和深知绝无可能的绝望。
他做不到。
现实如同冰冷的铁壁铜墙，将他那点微弱的反抗念头彻底碾碎。
他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理想主义者。
他无法为了两个人的天长地久，去赌上万人的未来安定。
这代价，太沉重，重到他连想都不敢想下去。
“两难全……”
此刻带着最残酷的意味，横亘在他的心头。
江山与美人？
责任与爱情？
家族与个人？
这似乎是每个身处高处的人都要面对的终极拷问，亘古不变的悲剧剧本轮到他来上演。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注定鲜血淋漓，刻骨铭心。
他别无选择，只能选择那条看起来能让更多人“存活”下去的路。
他选择牺牲他的爱情，牺牲那个他最深爱的女人，以求换取家族的稳固。
他甚至没能给她一个体面的告别，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次当面道歉的机会。
他只是用沉默、用失联、用一个“嗯”字，逼得她亲手斩断了这份感情，保全了她最后的骄傲和自尊。
这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自私？一种更残忍的懦弱。
想到这里，一种比肉体疼痛更甚千百万倍的悔恨与自责。
如同剧毒的藤蔓，将他死死缠绕，勒得他几乎无法喘息。
痛楚如潮水般退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空洞。
“你还好吗？淮深哥？”
叶姝带着探究的声音传来，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看着他骤然惨白的脸色，还有那只死死按在胸口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更多的是冷眼旁观的平静。
她知道那通电话来自谁，也大致猜到了结果。
周淮深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眼。
看向叶姝时，那双素来深邃锐利的眼眸里，此刻却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麻木，以及那难以掩饰的、因为剧烈心痛而残留的、空洞的哀伤。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解释、所有的情绪，都淹没在了那片无望的灰烬之中。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摇了摇头。
动作里充满了绝望的无力感。
他没有回答她。
因为他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剜心剔骨的疼痛和对林知夏无尽的、无声的愧疚中，耗尽了。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照在病房洁白的墙壁上，映衬着他此刻一片死寂的心海。
他知道，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永远失去了一份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
这份失去带来的空洞和冰冷，伴随他今后漫长而孤独的岁月，如影随形，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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