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目相对的刹那,灯笼的光晕在她眼中碎成星河。
因着醉意,她难得露出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
发髻松散,几缕青丝调皮地贴在绯红的脸颊上;总是抿得端庄的唇微微张着,呼出带着梅花酒香的气息。
那双总是清明锐利的眼睛此刻睁得圆圆的,湿漉漉地望过来,长睫忽闪忽闪,衬着双颊醉人的绯红,活像只懵懂的小兽。
偏生她还保持着抱膝的姿势,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祁墨白喉结动了动,忽然意识到什么,懊恼地闭了闭眼。
这梅花酒后劲十足,刚刚自己竟没拦住她喝第二杯。
而见祁墨白瞧她,宋霖玉也没什么反应,仍保持着环抱双膝的姿势,酡红的脸颊半埋在臂弯里。
她的神情安静得近乎空茫,唯有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偶尔轻眨,目光却始终固执地追随着他。
夜风掠过廊下,她散落的发丝在灯影中摇曳,在两人之间划出细碎的金线。
祁墨白看着她这副模样,既心疼又着急。
他想去厨房煮醒酒汤为她快些解酒,又放心不下让她独坐廊下。
轻声唤了几句,她却只是懵懂地眨着眼睛,眸中雾气氤氲,显然醉得不轻。
那湿漉漉的眼神看得祁墨白心头一软。
他想了想,还是快步走向厨房。到了厨房第一眼,就是透过窗棂看她的情况,见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他微微放下心来。
见案几上的铜壶里还剩着半壶热水,是方才煮姜汤时留下的。
他连忙倒出一碗晾着,动作又快又轻。
灶膛里的火很快重新燃起,醒酒汤的材料下锅时,他还不忘透过窗棂确认她的状况。
趁着汤在锅中煮着的空档,他将手掌悬于碗口上方,感受着氤氲的热气。
待那水汽不再灼人,他才小心翼翼地捧着青瓷碗回到廊下,又用指尖轻触碗壁外侧确认温度,这才在她身前半跪下来与她平视。
月光穿过檐角,在他挺拔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银辉。
他微微倾身,将碗稳稳地递到合适的高度:"小宋大人,"他声音放得轻,像是在哄着不肯吃药的小孩,"先喝些温水可好?"
夜风忽起,送来她衣袂间淡淡的暖香与梅花酿的清冽。
那气息不染脂粉,轻轻拂过他的鼻尖,痒痒的,像是蝴蝶的触碰。
宋霖玉仍有些恍惚,首到听见"水"字,才迟缓地眨了眨眼。
她缓缓抬眸,长睫下那双眸子人仍泛着醉意,像是隔了一层雾霭的秋水,朦胧而涣散。
祁墨白不动声色地将瓷碗又递近半寸,手臂稳稳悬在空中,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让她无需费力便能饮到,又恪守着分寸不曾逾越。
醉意朦胧的宋霖玉下意识地用额头去够那碗沿,发丝垂落间,温热的肌肤不经意擦过祁墨白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刹那,祁墨白神色未变,只觉那一点温热转瞬即逝。此刻他无暇他顾,满心只盼她能好受些。
她终于寻到碗沿,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祁墨白暗中调整着角度,好让她能更轻松地啜饮。他的目光专注而温柔,生怕她一个不稳呛着。
醉酒的宋霖玉几乎将整张小脸都埋进了碗里,只露出一头微微凌乱的青丝。
发间的白玉簪斜斜地插着,几缕碎发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清晰地看见她小巧的耳垂染上了绯色,像初春的桃花瓣般娇艳。
他凝视着她低头饮水的侧颜,忽觉掌心一凉。
一滴水珠坠入他掌心。
在昏黄的灯笼光晕里,那滴水珠晶莹剔透,泛着细碎的光。
先是圆润的一滴,而后慢慢在他掌心化开,蜿蜒成一道微凉的水痕。
他眉心微蹙,怔忡片刻,忽而意识到什么似的抬眸望向宋霖玉。
她仍在小口啜饮着茶水,可这次他分明看清了——一滴泪珠从她低垂的眉眼而下,被昏黄的暖光裹挟着,如同暮色中的露珠,再次轻轻跌进他掌心。
他复又垂眸看向掌中那滩水痕,心头蓦地一紧。
原来,是泪。
——她在哭。
宋霖玉饮尽最后一口水,身子歪歪斜斜的往后仰,像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
祁墨白顾不得手中还端着瓷碗,急忙张开双臂在她身侧虚护着,生怕她一个不稳就要栽倒。
好在,她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形。
只是那泪水却愈发止不住,一颗接一颗地往下坠。
醉中落泪,最是伤人。
"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女子活着本就艰难...”
她突然含糊地呢喃着,话语断断续续,像是说给自己听。
"...娘亲拼尽一生才为女子挣得方寸天地...我作为宁扶霜的女儿...我是宁月清...我是宋霖玉...我是宁月清啊····”
她名字都说得极重,仿佛在提醒自己不能倒下。
“我···我···绝不能...绝不能辱没了她们..."
酒意愈浓,她语序愈发混乱。
祁墨白轻轻在她摇晃的肩膀旁边虚扶,她却突然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些日子的委屈。
西巷百姓抢她耳坠时的寒心,被人恶意中伤的愤怒,还有那些在赈灾时看到的惨状——冻死在雪地里的孩子,饿得皮包骨的老人,还有那些即便她拼尽全力也救不了的百姓...
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那些孩子...那么小的孩子...就冻死在雪地里...我给他们送炭...送粮...可还是...还是救不了所有人..."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了..."
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他们···他们还是·····”
“还是··没活下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那些被压抑多时的委屈、自责与心酸,在这场醉酒与谣言的刺激下,终于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她突然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哭声压抑而破碎。
那些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冻僵的尸体、哀嚎的灾民、奄奄一息的孩童...每一个都像刀子般剜着她的心。
她哭得不能自己,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痛苦与无能为力都化作泪水流尽。
祁墨白静静地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哭声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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