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御史独坐灯下,眉间沟壑深锁,手中卷轴上的墨字在烛火下格外刺目。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风雪卷入屋内。
"师父!师父!"
十七岁的祁墨白挟着满身寒气闯进来,怀中油纸包还冒着热气。
他眉眼飞扬,连肩头的落雪都顾不得掸,献宝似的将烤鸭捧到案前。
"徒儿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特意绕到城南给您带的!"
周御史不动声色的将那叠罪证往旁边一藏。
他佯装嫌弃地敲了敲桌面:"臭小子,再这么嚷嚷,为师这小屋都要被你震塌了。"但是眼角笑纹里却盛着藏不住的慈爱。
祁墨白咧嘴一笑,转身就去檐下取扫帚扫雪,全然未觉身后师父凝视的目光里,浸着化不开的不舍。
暮色渐沉,雪落无声。
案上的酒壶见了底,周御史罕见的喝醉了
他忽然按住徒弟布菜的手:"墨白啊..."
他声音有些发颤,"可有心仪的姑娘?带来给为师瞧瞧..."
祁墨白执筷的手一顿,失笑道:"师父今日怎的醉了?"
又夹了块鸭肉过去,"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些年不是在校场挥汗,就是在营中练兵,偶尔得空就来叨扰您。”
“我这混小子,到哪去碰见什么姑娘"
话未说完,就见师父仰头猛灌下一大口酒,双颊红彤彤的,连带着好似眼睛也红彤彤的。
祁墨白心头一跳,急忙去夺酒盏。
“师父,我知道您许久没见我,这如今见着我高兴,但也不至于这样喝啊~”
周御史却将酒盏往怀里一护,仰起那张醉意醺然的脸,摇头晃脑道。
"胡吣!谁、谁想你这小混球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他打了个酒嗝,忽然声音就低了下来。
"为师这一生孑然一身,没个一儿半女,就收了你这么个混小子徒弟...过问两句终身大事还不行了?"
说着又闷下一口酒,眼角仿佛泛着水光。
“唉,你这混小子,小时候还和我亲,连六岁时候喜欢过见过一面的小姑娘都告诉我。”
“现在哦~越长大越不和为师亲近喽~"
烛影摇曳,祁墨白望着师父鬓角新添的霜色,喉头突然发紧。
他一把抢过酒碗,轻声道:"师父,我现在确实没有心上人。"
见老人不满地哼哼,他无奈一笑。
"这样,若将来有了意中人,我第一个告诉的人便是您,成了吧。”
周御史听到想要的回答,他立马舍弃他那副委屈样,狡黠一笑。
又夺过祁墨白手里的酒碗,正要喝,却见没有酒了,嚷嚷着让祁墨白给他满上。
祁墨白抱着酒坛东躲西藏,最终还是心软不敌,想给周御史倒一碗,谁料周御史一个手疾眼快,把酒坛都抢了过去。
祁墨白对着眼前耍赖的自家师父,没了办法。
无奈又疑惑问道:“师父,我在您这那么些年,我也没见您喝酒啊。”
“怎么今天喝成这样,就像以后喝不到了似的。”
周御史闻言一愣,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醉样。
“嘿,你小子,这酒是我为你以后娶媳妇埋下的。”
“二十坛上好的松苓酒,现如今才埋了七年,你师父忍不住想尝尝啥味不行啊。”
祁墨白正想追问,便被周御史灌了一大口酒,他呛得首咳嗽。
正想着他师父今天怎么这么不同寻常,便又被师父灌了一大口酒。
“小子,敢跟你师父比比酒量吗?听说,你在你们军营是最能打的,也是最能喝的?”
少年人的好胜心瞬间被点燃。师徒二人推杯换盏,笑声震得窗棂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外面雪花下的越来越大,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里面欢笑声也渐渐停歇。
祁墨白醉倒在桌上时,脸颊还带着酣畅的笑意。
而对面的周御史虽然面色通红,但是眼神确是清醒的。
桌下积着一滩滩倾泻的酒水——方才那些豪饮,多半都喂了青砖地。
新换的蜡烛燃过半截,蜡泪堆成小小的山丘。
周御史静静凝视着徒弟的睡颜,指尖悬在他发梢上方,终究没有落下。
寂静中,几不可闻的哽咽混着窗外风雪声,时断时续。
那时的祁墨白,梦里都是笑声,听着听着,好像有几声呜咽压抑的哭声。
他想睁眼看看,却被醉意拖入更深的梦境。
他想,这么高兴的时候,怎么会有人在哭呢。
他扯动嘴角,想到——那便是自己听错了。
天亮了,一夜风雪未停。
屋内,散乱于地的碗筷,三个东倒西歪的空酒坛静静陪在祁墨白身边。
祁墨白趴在桌子上睡觉,身上盖着周御史唯一一件厚重的破旧斗篷。
屋外雪面洁白平整,不见半个脚印,仿佛并没有人离开似的。
祁墨白在上空看着这一切,挣扎着意识想把自己叫醒。
“去找师父啊!去找师父啊!”
“醒醒啊!祁墨白!去救师父啊!”
但任凭他怎么喊,昨晚被周御史灌了整整好几坛子酒的祁墨白就是叫不醒。
画面在一次转换,这次,则是他没见过的画面。
阴湿的密室里,一线晨光从高窗斜射而入,照见刑椅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身躯。
素白囚服早己浸透鲜血,随着棍棒起落,碎骨混着肉屑溅在青砖地上。
周御史花白的头颅无力垂着,每一声闷哼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的。
"停。"
阴影中传来慵懒的喝止。
飘在半空中的祁墨白使劲的去看那人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只瞥见一只戴着翡翠扳指的肥手接过浸盐的皮鞭。
那臃肿的身躯慢悠悠踱到刑椅前,突然发出刺耳笑声,鞭柄粗暴地翻搅着周御史己经绽开的皮肉。
被汗水浸透,如杂草般凌乱的半白头发下,周御史尽力扬起脸,他艰难的笑着。
突然,一口混着碎牙的血水精准地溅在那人锦靴上。
那人先是一愣,随后便怒不可遏地瞪着自己被弄脏的靴子,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一把死死揪住周御史半白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扯,恶狠狠道。
“老东西,你找死!”
见周御史还是笑着,那人也突然的笑了。
"老东西,你想让我为沦为阶下之囚,但如今,这囚服是穿在你身上,你还能这样得意的笑?我倒是真的有些搞不清楚了?”
“你笑什么呢?”
”周御史原本己经虚弱不堪,此时却不知从哪里突然生出了一些力气来。
只见他低垂着脑袋,喉间挤出破碎的气音:"我笑...黄泉路上...有人作伴..."
"你说什么?"那人俯身凑近。
"我说..."周御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喷出的血沫溅在对方脸上,"你活不过...三日了..."
他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如刀,"那些罪证...早呈御前...你现在...不过困兽...你···这时候···才抓到我···”"
密室里忽然响起沙哑的笑声,像枯叶摩擦墓碑。
周御史仰起头,任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我笑···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话音刚落,一道油腻张狂的笑声突然在这暗室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墨白瞪大双眼,拼尽全力望去,只见那人面前那层原本模糊不清的迷雾渐渐散去,如同被一阵狂风吹走一般。
待视野清晰之后,他定睛一看,心中不由得升起无边愤怒——站在那里的人果然是成王!
此时的成王面色阴沉得可怕,眼中闪烁着愤怒与残忍的光芒。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鞭子,突然猛地一挥,狠狠地朝着前方甩了下去。
“啪———!”
只听的一声闷响,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
紧接着,便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鲜血滴落的声响。
"嗒...嗒..."
猩红的血珠从刑椅边缘接连坠落,新鲜的血迹与地上一大滩暗红缓缓交融
成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嘲弄的笑容,说道。
“老头,本王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说着,他侧身让开一步,一道狭窄的缝隙出现在墙壁之上。
从那缝隙之中,一缕清冷的雪光洒落下来,正好照亮了趴在刑椅上的周御史。
起初,周御史对成王的话毫不在意,甚至还带着一丝轻蔑和不屑。
然而,当他顺着雪光看向地面的时候,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接着,他用尽力气转动脖子,艰难地打量起西周的屋子来。
随着目光的移动,他的表情越来越惊恐。
他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死死盯着成王,仿佛要从他那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证明那无情的真相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成王得意的挑起眉,他用一种居高临下又轻飘飘的口吻说道。
“周大人啊..."
他忽然俯身,在血人耳畔轻声道:"你能躺在这儿,不正说明本王依旧...稳如泰山么?"
话音未落,成王又一鞭子狠狠挥下。
血水滴答,周御史的头彻底垂下,再也无力抬起。
破晓的雪光透过高窗,清冷的雪光静静照在那血淋淋的尸体上。
染血的鞭子被随意弃置墙角,暗红的血珠顺着皮革纹路缓缓滑落,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脚步声渐远时,成王戏谑的尾调在甬道里回荡。
“偏偏做什么济世的清流低官。”
“到头来,黄粱一梦,终究只是一场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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