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长安，西市飞雪。
寒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却压不住市集蒸腾的人气。
今日是西域商品试营首日，商队带来的珍奇货物在雪幕中更显夺目——斑斓的丝绸、莹润的玉石、馥郁的香料、精巧的铜器，无不引人驻足。
宋霖玉戴着轻纱帷帽穿行于人潮中，帷帽上的银丝流苏随着莲步轻移而微微晃动。
流春捧着账本紧随左侧，不时低声禀报各铺销售情形；知夏执一柄青竹油纸伞护在右旁，伞面己积了层薄雪。
君剑牵着骏马落后三步，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西周，左手始终按在剑鞘上。
这顶轻纱帷帽在冬日里格外显眼。大夏民风开化，女子尽可抛头露面，寻常女子早不兴戴这个。
只是宋林于容色太盛，每每出行总要惹得路人驻足痴望，甚至常有商贩看得入神，连生意都忘了做。
更兼她乐善好施，京城受过恩惠的百姓不知凡几，若被认出，少不得要被感恩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为了避免，这才带上。
此刻，她漫步在熙攘的街市，看着西域货物被争相抢购的场景，紧绷多日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
流春眼尖，瞧见小姐帷帽下唇角微扬，不由得掩口轻笑，心道："小姐这副模样，倒像是偷了腥的猫儿。"
这些远道而来的珍品因物美价廉，款式新奇，极受百姓青睐。
流春与知夏交换了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掩不住的喜色——小姐这几个月的辛苦筹划，总算没有白费。
她们沿着长街信步而行，从东市逛到西市，所见皆是门庭若市的盛况。宋霖玉眉眼间的忧色渐渐消散，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行至一处偏巷时，她忽然想起还未查看西域药材的销路，便随意择了家药铺，正要抬脚——
"求求您行行好！救救我女儿吧！"
一声凄厉的哀嚎骤然划破喧嚣。
宋霖玉身形一顿，循声望去。
药铺内，一个衣衫单薄的妇人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怀中抱着个面色惨白的女童。
那孩子不过五六岁年纪，双眼紧闭，唇边还挂着未干的血迹，瘦弱的身躯随着剧烈的咳嗽不停抽搐。
妇人额头己经磕得淤青，声嘶力竭地哭求："求掌柜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妞妞吧！"
药铺内弥漫着苦涩的药香，却掩不住那一隅的悲凉。
掌柜斜倚在黄花梨柜台后，指尖懒散地拨弄着檀木算盘，乌木珠子相撞的声响在寂静的铺子里格外清脆。
他眼皮半抬，目光掠过跪地哀求的妇人时，如同扫过柜台上的一粒尘埃。
药柜旁杵着的几个伙计神色各异。
两个年轻些的不停搓着衣角，喉结上下滚动，眼神在掌柜与妇人之间来回游移，最终死死盯住自己的鞋尖
另几个年长的则环抱双臂，嘴角噙着冷笑，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角落里零星几位顾客交头接耳，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还不快把人请出去？"掌柜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那两个冷笑的伙计闻声而动。其中一人挽起袖管，露出腕上狰狞的刺青；另一人活动着指节，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他们朝那对母女逼近时，青砖地上投下的阴影如同索命的无常。
宋霖玉广袖下的手指蓦然收紧，指节泛白。就在她即将迈步的刹那——
"住手！"
一声清喝如惊雷炸响。
众人愕然回首，但见一道瘦削身影自门外疾掠而入。
那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粗布短打上沾满煤灰，腰间竹篓随着奔跑哗啦作响。
他像头护崽的小狼般撞开两个伙计，踉跄着挡在妇人身前时，破旧的布鞋在青砖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谁敢动我娘和妹妹！"少年嘶吼着张开双臂。
他瘦得惊人，支棱的肩胛骨将粗布衣裳顶出尖锐的弧度，可那双布满冻疮的手却攥得死紧。
煤灰遮掩不住他额角的淤青，想来是为护住亲人留下的伤痕。
药柜上的铜秤突然晃了晃，惊起一缕尘灰。原来是被撞的伙计碰倒了药碾，铁轮子咕噜噜滚到少年脚边。
他毫不犹豫地抄起来横在胸前，锈迹斑斑的碾子映着那双燃着火的眼睛。
见到这幕，柜台里，一首装聋作哑拨弄手中算盘的掌柜也不拨了。
“啪！”
他把手中算盘重重砸在柜台上，嘴角扯出个狰狞的冷笑，喝道。
"小兔崽子，跟爷在这耍横？”
他慢条斯理地绕过柜台，靴底碾过地上的药渣，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前几们来看病，有钱自然是大爷。"他踱到少年跟前，突然俯身，粗糙的手指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勒出深深的褶皱。
"可你妹妹这病，药石无医。前前后后花了十五两银子，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他冷笑一声，指节收紧，布料在掌心里咯吱作响，"要是还有银子，我倒不介意陪你们这群短命鬼再演会儿戏，开些无关痛痒的方子……"
妇人膝行着扑来，却被他一脚踹开，瘦弱的身子撞在药柜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掌柜从怀里掏出账簿，在少年惨白的脸上拍得啪啪作响，纸页翻飞间，他狞笑着逼问。
"昨儿个你们连最后三个铜板都掏干净了，我是怎么说的？"
"没钱——就滚！！！"他突然暴喝，松手将人狠狠掼在地上。
少年被勒得面色发青，却仍死死护着腰间竹篓。
见掌柜转身要走，他突然扑上去，双臂死死抱住对方的靴子。
"我们有银子！"他嗓音嘶哑，颤抖的手指从竹篓里捧出个粗布包，小心翼翼地层层揭开，露出十几枚铜钱。
每一枚都被擦得锃亮，在昏暗的铺子里泛着微弱的光。
掌柜先是一愣，继而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笑声里满是讥讽："就这？连半副药都买不起！"
他抬脚作势要踢飞那包铜钱，鞋尖悬在半空，恶意地晃了晃。
"留着给你妹妹买草席裹尸吧！"
"我能挣钱！"少年额头抵着对方靴尖，声音急促，"西域商行在招扛包的，一天二十文！我可以……"
"呵，二十文？"掌柜夸张地掏掏耳朵，发出不屑的嗤笑。
他突然俯身，浓烈的酒气混着隔夜的腐臭喷在少年脸上，"不如去我侄儿赌坊当跑堂，一晚上就能……"
"咚——"
青石板上传来令人牙酸的闷响，硬生生截断了掌柜的话。
少年额头抵地，再抬起时，鲜血己顺着眉骨蜿蜒而下，在脏污的脸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我们还有银子……我们还有的。"他声音低哑，却固执地重复着，仿佛这句话能抵得过一切绝望，"一定能付得起诊金的！"
听到这话，周围围观的人们纷纷好奇地将目光投向了他腰间的竹篓，想要看看究竟有没有银子。
竹篓的篾条突然发出细碎的刮擦声，少年手指在篓底急切地摸索。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停了下来。
紧接着，他伸出双手，将手中之物捧到了掌柜面前。
然而，当掌柜看清少年手中所捧的东西时，顿时气得暴跳如雷，吹胡子瞪眼地吼道。
“臭小子！居然敢戏弄老子！这算哪门子的银子？”
大家定睛一瞧，也露出古怪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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