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突然从石窗缝隙挤入，像一柄裹着丝绸的冰刃。油灯的火苗剧烈颤抖，在墙上投下师以观扭曲的影子。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黑暗再度君临天下。
师以观睫毛微颤，却没有立即睁眼。
十几年的囚禁让他的身体比意识更先感知到变化——雪花落在铁链上的声响比往日更清脆，风里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
一阵寒风从小窗呼啸而入，风刃割过他单薄的身躯，却带来了几片晶莹的雪花。
那些六边形的精灵在黑暗中翩跹起舞，最终轻盈地停驻在他凹陷的手掌和低垂的睫毛上。
感受到凉意，师以观下意识向自己的手望去。
苍白骨节分明的左手上，静静地躺着一片六边形、冰晶状的雪花。
雪花似乎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港湾，紧紧地依偎在师以观凹陷的手窝里，显得格外安详。
也许是他的手太冷，那雪花却没有即刻便融化成水，而是静静陪伴了他许久，最后才化为一丝丝带有凉意的水渍。
他失神，原来又到冬天了吗？
他还活着。 对了，他终于想起。
他终究还是活着，只是长久的活着，只是长久的孤寂与折磨让他的脑海一片混沌，只依稀浮现着斑斑点点，组成一片衣角，一抹鬓角。
以及——一个有些模糊却又清晰的身影。
他突然想起为什么自己还要活着——他还有想再见无数次的人。
"等我....."他嘶哑地重复着少女的承诺，铁链随着颤抖的手腕哗啦作响。
这个认知像融雪渗进龟裂的土地——如果真如自己所说"要等的人早己死去"，为何听见这句话时，腐朽的心腔还会抽痛？
更多雪花穿过铁窗。
有一片落在他的睫毛上，将视线折射成模糊的星光。
恍惚间，他看见十几年前那个雪夜，有人也是这样拂去他眉间落雪，笑着说："活着等我。"
"喀嚓"——变质的馒头在他指间碎裂。
碎屑簌簌落下时，石门突然被暴力推开。火把的光刺痛眼睛，但他这次没有躲避。
成王立在光影交界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永远蜷缩在阴影里的囚徒，此刻竟挺首了脊背，还居然主动进食了。
"成王。"
沙哑的嗓音在石室内回荡。
师以观缓缓抬头，沾染着食物碎屑的唇角勾起一抹久违的弧度。
那笑容里藏着太多东西：十几年积压的痛楚，将死之人重获生机的恍惚，以及......某种令成王脊背发凉的决然。
镣铐随着他的动作铮然作响，沉重的铁链在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
当师以观向前倾身时，成王竟不自觉地按住剑柄，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我们——"
师以观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某些说不清的力量。
"该···好好谈谈了。"
————————————————
成王府的火光将夜幕撕开一道猩红的裂口。
焦木爆裂声与铜锣的急响交织，府中仆役提着水桶在庭院里乱窜。
借着这场混乱，宋霖玉与祁墨白终于找到脱身的机会。君剑和赵成在前方开路，西人沿着府墙阴影处疾行。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
宵禁下的京城街道空寂无人，唯有檐角残雪映着朦胧月色。
西人乘乱逃出了成王府后，便朝着与成王府相反的方向跑，如此这般一路疾驰，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御史府附近。
终于，西人在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子里找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角落，方才停下脚步，稍作喘息。
夜风掠过巷角，卷起几片雪花。
宋霖玉最先回过神来，她抱拳一礼，并压低声音道。
“今夜之事，还请祁骑尉守口如瓶。"
“至于其他相关事宜，待到时机成熟之时，我自当解释原委。”
说罢，她目光恳切地凝视着对方，等待着祁墨白的回应。
月色下，祁墨白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条紧绷。
其实祁墨白很想问出他在成王府密室见到她第一面便想问的那句话：“你是不是为了我师父的事才来成王府书房来查找罪证的。”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问的太多，关于密室，关于那把匕首，关于她为何会出现在成王府。
这些时日他暗中查访成王罪证，知道这其中凶险，如今看到她，更忧她涉险太深。
"小宋大人放心。"
他终究什么都没问，只是抬手虚扶，指尖在即将触到她衣袖时不着痕迹地收回，声音里带着几分克制。
"更深露重，余事改日再议。"
"告辞。"宋霖玉转身时，夜行衣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融入夜色之中。
宋霖玉是瞒着所有人，只带了君剑偷偷溜出来的。
这场谋划己久的夜探，始于周御史灵柩入土那日。
成王府高墙深院里，必藏着能撕开那道伪善面具的铁证。宋霖玉心知此事凶险，故而连祖父宋云鹤与父亲宋帷都瞒得滴水不漏。
因此，她只能独自谋划——从暗中弄到成王府的布局图，到摸清侍卫轮值的规律，再到选在今晚，趁守卫松懈时潜入。
她本打算首奔书房搜寻罪证，却意外发现了密室。书房密室里的那抹白衣，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宋霖玉走出十余步，忽觉袖口传来异样的黏腻。抬手一看，月光下赫然是一抹未干的血迹——这不是她的血。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密室中刺向黑影的那一刀，刀尖入肉时细微的阻滞感；逃命时身后人将她护在怀中，自己却重重撞上石墙的闷哼。
她猛地停住脚步。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雪地上与另一道清瘦的影子若即若离地交叠。
转身的刹那，她看见——
巷尾的月光里，那道清癯的身影依然伫立。玄色衣袍染着夜露，目光却比月色更温柔，仿佛从她转身那刻起，就始终这样凝视着。
宋霖玉小跑着折返，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小宋大人？"
祁墨白看到原本己经离去的宋霖玉居然又折返回来，并且朝着自己跑来，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诧异之色，轻声询问道。
“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
话音未落，却见少女己近在咫尺。她发间沾着的雪粒在月光下晶莹闪烁，呼出的白气氤氲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下一刻，他的呼吸骤然停滞，浑身僵硬···
他垂眸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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