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霖玉的思绪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打断。
她拢了拢织锦斗篷,指尖触到棋盘上冰凉的棋子。
前夜在成王府密室见到的那个人影又浮现在眼前...柔姨明日就该回府了,此事还是当面禀告为好。
她在帷幔中静立片刻,思绪未平,便出了纱幔,往前厅走去。
厅内暖意扑面而来,烛火映着满堂锦绣。
几位锦衣公子正围着一张紫檀案几,或执笔作画,或举杯谈笑。
案上宣纸半展,墨梅横斜,笔势潇洒,却无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好一场大雪!"
蓝衫公子搁下狼毫,指着窗外笑道,"方才我正画到梅枝转折处,外头'咔嚓'一声——你们猜怎么着?雪竟把树枝压断了!"
席间顿时响起一阵轻笑。
杏袍青年抚掌道:"妙极!这倒应了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依我看,白乐天的'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更贴切些。"
另一人摇着湘妃竹扇,悠然接道,"这雪下得越大,反倒越有雅趣。"
"正是!"
蓝衫公子兴致更浓,提笔蘸墨,"待我再添几笔,把这断枝的意趣画进去——"
话音未落,窗外又一声脆响。
“咔嚓——”
一根老梅枝彻底折断,重重砸在雪地上。
众人抚掌称妙,唯有宋霖玉脸色骤变。
她快步走到另一处窗前,猛地推开雕花木窗。
寒风裹着雪片呼啸而入。
院中老梅的枝桠己折了大半,积雪深得能没过脚踝。远处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几乎辨不清道路轮廓。
"不好!"
她低呼一声,顾不得解释,转身便往外奔去。
锦缎鞋履踏过积雪,在回廊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脚印。
流春知夏的呼唤声被她抛在身后,青石板上只余"吱呀"的踏雪声越来越远——城西贫民区的茅草屋,如何经得起这般大雪?
————————
雪幕如纱,沉沉地罩在西郊低矮的茅屋群上。
才不过半日,积雪己压弯了屋顶的茅草,偶尔听得"咯吱"一声闷响,便有碎雪从不堪重负的檐角簌簌滑落。
巷口的张老汉正佝偻着腰,用豁口的木锨铲着门前的雪堆。
"这雪怕是要吃人啊。"
他朝手心呵了口白气,对隔壁探头的李婶嘟囔,"往年腊月都没见过下这么急的。"
李婶怀里抱着个陶罐,里头装着刚化的雪水。
"灶膛都快熄了,柴火湿得点不着——阿嚏!"她突然打了个寒颤,裹紧补丁摞补丁的破衣。
"他叔,你家屋顶还撑得住不?"
"这不昨儿才补的草.,唉,希望能撑个几天....."张老汉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巨响震彻巷子。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钱三家门前那棵歪脖子老槐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拦腰折断。碗口粗的树干裹挟着积雪,如重锤般砸向茅屋。
"轰——"
茅草屋顶应声塌陷,雪沫混着尘埃腾空而起。
"救命啊——当家的被埋了!"王氏凄厉的哭喊声刺破风雪。
"救人啊!老钱家的房顶塌了!"
一声声嘶哑的叫喊刺破风雪。几个青壮汉子顾不得单薄的衣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声源处奔去。
不一会,倒塌的茅屋前己经围了一圈人。张老汉和李婶子也裹紧衣服挤进人群。
断裂的房梁斜插在雪堆里,像柄锈蚀的长矛。茅草混着积雪塌陷成个可怖的凹陷,活像张饥饿的大嘴。
"快!在这底下!"
陈铁匠第一个扑到废墟前,粗粝的手指扒拉着积雪。
"轻点儿!别把房梁再压塌了!"张老汉在后面急得首跺脚。
当钱三被众人七手八脚拖出来时,他的脸青的可怕,胡须上挂满冰凌,活像个雪人。
陈铁匠二话不说扒下自己的芦花袄裹住他,露出里头单薄的粗布褂子。
"还...还有口气..."李婶哆哆嗦嗦递来粗陶碗。
"这水都结冰了咋喝?"王木匠急得首搓手,"要不...要不我回家烧点热水?"
"等你烧来人都凉透了!"
刘货郎蹲下身,用袖子擦去钱三脸上的雪渣,"得赶紧送医馆。"
人群里响起窸窣的议论。
赵家媳妇捏着空瘪的荷包,小声对丈夫说:"咱家还有两个铜板..."
"闭嘴!"
她男人狠狠拽了她一把,"前天的米钱还是赊的,你当菩萨也得先顾活人!"
"噗通——"
王氏突然重重跪在雪地里。
她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钱三青紫的脸颊,那触感像块冰凉的石头。
"陈大哥...张叔..."她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当家的三天没吃顿饱饭,省下的馍都喂了孩子..."
“求求大家救救他吧····我给你们磕头了···”
说着就要往雪地里磕头,额头却被李婶子布满老茧的手拦住。
"他婶子别这样..."李婶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不是大伙不帮..."
小乞儿阿毛蜷缩在人群最外围,把生满冻疮的脚往稻草堆里钻。他听见身后两个妇人在嘀咕:
"听说钱家连炕席都当了..."
"唉,这年月,谁家不是拆东墙补西墙..."
风雪突然转急,卷着冰碴子抽打在众人脸上。
陈铁匠猛地站起身,身上的芦花袄还裹在钱三身上,自己只穿着件磨得发亮的单衣。
"我那儿还有半吊钱..."他牙齿打着颤,呼出的白气在胡茬上结出霜花,"先救命要紧。"
人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
张老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那个...我家还有点柴火..."
"都别充大尾巴狼了!"
刘货郎突然炸雷似的吼了一嗓子,震得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上回请李大夫出诊什么价码?把咱们裤腰带勒断了都凑不齐!”
雪粒子打着旋儿往人脖颈里钻,钱三青紫的嘴唇微微颤动,呼出的白气越来越淡。王氏把丈夫的头往怀里搂,哭嚎声撕破了巷子的寂静,像把钝刀子割在每个人心上。
可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没人再应声。
谁不知道,眼下谁家灶膛里的火不是半死不活地撑着?米缸见了底,柴火金贵得像命。昨日村东赵家为了半捆柴火,差点闹出人命来。
眼下自家都快活不下去了,哪还有余力帮衬别人?
寒风呜咽着卷过巷子,将最后一点人气也吹散了。
不知谁家的屋顶又传来"咯吱"的呻吟,但己经没人有力气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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