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接过铜钱时,皲裂的指腹在钱币边缘反复,像是确认这微薄的温暖并非幻觉。
他佝偻的脊背突然颤了颤,混浊的眼珠映着雪光,竟泛起一丝活气。
"姑娘是好人啊……"
他咳嗽两声,声音嘶哑。
"这雪,前前后后下了半个月,昨儿个最大不假,可前些日子也够要命的。"
他颤巍巍指向远处倒塌的茅屋,那里仍有几缕未散的炊烟,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屋顶塌了,粮食断了。”
“村里几个汉子实在熬不住,便想着去京兆府讨个活路。”
“可还没挨着门边呢···”
说到这,他做了个挥棒的动作。
"衙役的杀威棒就招呼上来了,说我们···小题大做。"
宋霖玉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
老汉却似打开了话匣子,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
"饿肚子咱能忍,没住处也能将就,可这冻……真是要人命啊!"
他猛地掀开自己的破袄,露出里面被掏得七零八落的羽绒内衬——那件曾经救命的羽绒服,如今只剩下几片发黑的绒絮,像冻伤的疮疤一样黏在衣料上。
"宁相爷当年发明的羽绒服...救了多少穷人的命!"
老汉的嗓音突然拔高。
“可那些官老爷呢?”
“当初嫌这是畜生毛,说穿这个丢人现眼,连给自家当马垫都不稀罕!”
“可对我们老百姓来说,能活命就是好东西!"
他粗糙的手掌拍打着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如今雪灾来了···布价翻了三番,我们买不起厚衣,想买件羽绒服···”
老汉突然哽咽起来。
“可那些老爷们···见天寒地冻,他们就先抢光了市面上的存货,再派家丁挨家挨户···低价强收鸡绒鸭绒。
“连一根···杂毛都不给我们留啊!"
扫帚柄重重砸进雪地,溅起的雪沫落在老汉皲裂的脚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要不是怕屋子塌了压死人...谁愿意出来挨冻?”
“就昨儿个...村东头老李家...一家五口……”
老汉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呜咽,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
宋霖玉静静立在风雪中,帷帽下的面容看不真切。
只有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己紧握成拳,攥的泛白。
羽绒服本是母亲宁扶霜为贫民所制,价廉物暖,可如今却被权贵暗中垄断,再高价倒卖。
灾民买不起,也抢不到,只能活活冻死。
这漫天飞雪中冻毙的尸骨,究竟是天灾,还是...
"小姐?"流春担忧地轻唤一声。
宋霖玉这才惊觉掌心传来的刺痛。
刺骨寒风卷着雪粒拍打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胸腔里翻涌的怒火,比这腊月寒冬更为凛冽。
方才听闻"无相"诛杀贪官时那瞬息的快意,此刻竟如野火燎原。
——该杀!
——都该杀!
"小姐..."
知夏紧张地拽住她的衣袖,目光扫向西周渐渐聚拢的灾民。
宋霖玉突然抬手摘下帷帽。
寒风瞬间卷起她如瀑的青丝,露出那张欺霜赛雪的容颜。
当目光触及老妇人怀中冰封的婴孩时,两行清泪在她脸上无声滑落。
"是小宋大人!"
"宋小姐救命啊!"
西周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衣衫褴褛的百姓们纷纷跪倒在雪地中,额头抵着冰冷的积雪。
宋霖玉深吸一口气,声音清越如碎玉。
"来人,即刻发放救灾物资。所有被雪压塌的房屋,一一排查,务必救出受困百姓。"
她转向两位贴身侍女,眸中寒芒乍现:"流春、知夏,随我回府。"
转身的刹那,她最后望了一眼长街尽头的京兆府衙门,朱唇轻启:
"这封奏折,我要亲自呈递御前。"
······
皇宫深处,暖阁内炉火熊熊,与外界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玄帝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谢铮垂手而立,神情恭敬中带着几分谨慎。
"查清楚了?"
玄帝的声音不疾不徐。
"回陛下,昨夜雪势虽大,但灾情主要源于前七日的持续降雪。"
谢铮将密报呈上,"据查,城西民宅倒塌一百三十七间,冻毙百姓八十九人。"
谢铮顿了顿,"京兆尹贾世安确实没有如实上报灾情,他说他并不知晓。"
“不知晓?”
玄帝轻哼一声:“他身为京兆尹,统管京城事务,他净说不知晓?”
谢铮将头低的更低了些,并不敢搭话。
殿中龙涎香氤氲缭绕,在两人之间织就一层薄纱。
玄帝的目光穿透袅袅青烟,思绪飘回昨夜密会——几位阁老为救灾在烛光下紧锁的眉头,与今晨朝堂上众臣的缄默形成鲜明对比。
而当他看向文官队列的京兆尹时,这位京兆尹非但没有半分请罪的意思,反而在帝王注视下从容整了整衣袖。
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嘲弄着什么。
"噼啪!"
炭盆里突然迸溅的火星惊破了凝滞的空气。
玄帝这才回过神,指尖无意识地着白玉棋子上的云纹。
"朕记得昨日前月清那孩子还上过折子?"
"是。”
“小宋大人弹劾贾世安玩忽职守,致使民众伤亡惨重。她只求朝廷速派赈灾,并未请求惩处贾世安。"
玄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宋帷那边呢?"
谢铮恭敬答道:"护国将军昨日确实去了京兆府。”
“据微臣查证,也是小宋大人发现城南灾情严重,派人送信回家。”
“宋将军接到信后立即前往京兆府,但贾世安以'公务繁忙'为由,让他在偏厅等了两个时辰,最后也没见。"
"好大的胆子!"
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上。
"好一个贾世安。连护国将军都敢怠慢,看来是有人给他撑腰啊。"
谢铮低声道:"据查,贾世安与成王府走动甚密。"
"说说那几个死人。"
玄帝突然转了话头,语气平静。
“礼部崔明、太仆寺刘贤等五位官员昨夜暴毙。"
谢铮虽疑惑玄帝为什么转了话头,但还是接着禀报道。
"每个死者身边都留着一张'罗刹帖',上书'罗刹帖至,魂归九泉'。"
玄帝挑眉:"现场可有线索?"
"蹊跷得很。"谢铮摇头,"没有目击者,没有打斗痕迹,连脚印都没有。”
“仿佛..."
他斟酌着用词,"仿佛真是鬼神索命。"
玄帝眉头微皱:"荒唐!朝廷命官遇害,岂能以怪力乱神搪塞?"
谢铮连忙跪下。
"坊间怎么说?"玄帝却没进一步发落,接着问道。
"百姓都在传'九幽开,无相来'。"
谢铮擦了擦额角的汗,"说这无相是九幽门的首领,专杀贪官恶吏。”
“茶楼酒馆的说书人更是添油加醋,都说这是某位大人物在清理门户。"
玄帝执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面容。
"你查过这些传言?"
"微臣无能。"
谢铮面露愧色,”起初听闻传言就派人抓捕说书人,彻查茶楼酒馆的幕后东家,结果..."
他羞愧地低下头,"那些说书人都说是听茶客们议论,觉得是个好故事,就跟着说了。”
“至于'九幽门'和“大人物”的说法..."
他声音渐低,"根本查不到源头。"
暖阁内一时寂静,唯有炭火噼啪作响。
谢铮没有注意到,玄帝嘴角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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