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簌簌地敲在马车的车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在轻轻叩着窗棂。
宋霖玉望着不远处攒动的人群,轻声道。
"去看看。把小执做的风寒药和药膏拿上。"
流春应了声"是",转身去取药箱。
知夏小心搀着主子下了马车,青石板路上积着寸许厚的雪,绣鞋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施粥棚前人头攒动,几个城防兵正持棍维持秩序。
为首的络腮胡汉子突然瞪圆了眼睛,慌忙推开身前的城防兵。
"让让!都让让!"
他三两步冲到宋霖玉跟前,抱拳行礼时甲胄哗啦作响。
"小的参见宋大人!"
宋霖玉虚抬了抬手:"起来吧。”
“这是官府的粥棚?"
宋霖玉一边走向那队伍的前端一边问道。
“启禀大人,陛下刚刚下的令,刘尚书还吩咐小的们一定要将这事办好呢。”
那个城防兵一边亦步亦趋跟在宋霖玉身后一边解释道。
"刘尚书?"
宋霖玉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士兵,"赈灾不是京兆府的差事么?"
士兵搓着手解释:“回大人,赈灾一事确实是由京兆府管,但陛下特意下旨,命刘尚书与京兆府协同办理。“
他说着指了指粥棚里几个穿靛蓝公服的差役,“那些兄弟都是京兆府的人。”
“只是陛下特意让刘尚书协理,如今这粥米调度、人手安排,都得按户部的章程来。”
京兆府的差事怎会落到户部头上?
宋霖玉指尖轻轻捻着袖口,心里转了个弯:皇伯伯这是...要让刘尚书盯着贾世安?
思及此,宋霖玉神色如常地应了一声,便继续向粥棚走去。
告示牌前积雪扫得干净,朱砂写的公文格外醒目。
宋霖玉一行行看过去。
上面只轻描淡写地提到"今冬雪势略大",却只字未提"灾"字,只说为体恤无家可归者,特设粥棚以示皇恩。
不是天灾...
……
她不由轻叹一声,仰头望向纷扬而下的雪花。
但愿,真的不是天灾才好。
粥棚里的差役们见她走近,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行礼。宋霖玉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却听见角落里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老天爷,俺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呢!"
"这小宋大人长得可真俊,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嘘!小声些!"
话音未落,他们就见宋霖玉身旁的侍女朝他们招了招手。
两人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挪着步子去到了宋霖玉身前,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
宋霖玉执起铁勺在锅中轻轻搅动,米汤泛起圈圈涟漪,米粒分明可见却略显稀薄。
她眉头微蹙:"陛下亲自下旨施粥,这才第一日,怎就这般稀了?"
被叫过去的差役搓着手回道。
"大人明鉴,前些年战事频繁,虽如今稍有好转,但户部要顾着军需粮饷,还要留足储备...”
“刘尚书吩咐,需精打细算才能长久。”
宋霖玉闻言并未动怒,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锅中稀薄的米粥。
刘尚书的考量确有道理,这些年战事频繁,国库吃紧,精打细算也是无奈之举。
可当她抬眸望向排队的人群时,心头却猛地一紧——
皑皑白雪中,佝偻着背的老者赤足而立,冻裂的脚趾深深陷在积雪里。
瘦弱的孩童捧着豁了口的粗碗,青紫的小手不住颤抖。
更有满脸病容的女子,虚浮的脚步在雪地上拖出歪歪斜斜的痕迹,却仍死死攥着那个缺了角的破碗。
每一个佝偻的身影,每一双冻得通红的手,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事实。
这些人,正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只为活下去。
宋霖玉深深吸了口气。
他们不是赈灾册上冰冷的数字,而是会呼吸、会疼痛的活生生的人。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她眼前死去。
她看着依旧在等待施粥的民众,也不再多话,接过勺子。
"流春。"
她侧首低语,侍女立即附耳过来。
片刻后,流春悄然退下。
众人只见这位贵女竟挽起衣袖,亲自执勺施粥。
惊讶之余又觉理所当然——小宋大人的仁心,京城谁人不知?
铁勺沉入锅中,舀起的每一勺都比先前更满三分。
而刚刚那个被叫过来的年轻差役呆立原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官——那双执笔批阅奏章的手,此刻正稳稳地托着粗陶碗;那身价值不菲的衣裙,己经沾上了灶灰和米汤。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位大人舀粥时总会刻意沉勺,让排在队尾的人也能分到稠粥。
宋霖玉站在粥棚前,素手执勺,将热气腾腾的米粥舀进一个个粗瓷碗中。
她动作利落却不失温柔,每递出一碗粥都要轻声嘱咐一句"小心烫"。
寒风吹得她鼻尖发红,却掩不住眼中专注的神采。
知夏则把药匣子摆在地上,见有咳得厉害的,就递上一包风寒药;看到手脚生冻疮的,便给了些药膏。
给的同时还说了这是宋家小少爷宋久执给大家特意配的药。
"多谢小宋大人!多谢小宋公子"
"愿菩萨保佑宋家!"
感激之声此起彼伏。
宋霖玉看着那沉甸甸的药匣渐渐见底,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起初还能给每个咳嗽的老人、手上生疮的孩童都分上一份药,可排队的病患实在太多,不到半个时辰,匣子便彻底空了。
她望着队伍后头那些冻得嘴唇发青、手上皲裂渗血的灾民,心里一阵发酸。
他们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期待,可她却只能歉然地摇头,声音轻得几乎被寒风卷走。
"对不住,药己经分完了……"
她不忍心看他们失望的神情,转身掀开粥桶的盖子,往每只递来的碗里又多舀了半勺粥。
米汤稠了些,权当是弥补。
正低头盛粥时,她余光瞥见队伍里有个穿着厚实棉衣的妇人,袖口虽故意蹭了些灰,可那料子却是细密的,不似寻常灾民那般褴褛。
再仔细一瞧,这妇人方才分明己经领过一回粥了。
宋霖玉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抿,偏头对身旁的知夏温声道:
"去问问衙役,明日户部尚书大人是否还在此处设棚?”
“听说他最厌恶的,就是有人装可怜,占官家的便宜。"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让周围人听清。
那妇人身子一僵,眼神闪烁,不一会儿便讪讪退出队伍,嘴里念叨着"家中还有事"。
几个同样衣着体面的人见状,也悄悄散了。
宋霖玉神色未变,继续分粥。
铁勺磕在碗沿,清脆一响,像是某种无言的警告。
雪越下越大,簌簌落在她的鬓角,鸦羽般的发丝间缀满细碎水珠。
她抬眸望向长龙般的队伍——那些真正衣衫褴褛的灾民,在寒风里瑟缩着,皲裂的手指紧紧攥着破碗,眼中是麻木的饥饿。
她握勺的指节默默握紧。
“终有一日,我要让这京城再无人需在风雪中乞食。”
······
远处,一辆玄色马车碾过积雪缓缓驶来,车轮压过积雪的声响沉稳而威严。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露出当朝右相陆汉升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岁月在他眼角刻下几道细纹,却更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位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权臣本是要去处理玄帝交代的要事,却在瞥见粥棚前那抹纤细身影时,眸光微凝。
此时,宋霖玉放下了铁勺,正俯身替一个瘦弱脏污的孩子擦脸。眉眼温柔,却透着一股子执拗的劲儿。
他眸色微沉,忽然开口。
"停车。"
马车稳稳停住,他却并未朝粥棚走去,而是转向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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