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回廊,走过石阶。宋霖玉来到了弟弟的屋外。
门并未完全关上,而是半掩着。她放轻脚步,停在半掩的房门外。
屋内,宋久执端坐在轮椅上,十二岁的少年身形单薄却挺得笔首。月白色的衣袍一丝不苟地垂落,衬得他张有些病态的小脸愈发清冷。
他手中执着一卷《礼记》,烛光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翻页的动作优雅从容。
"阿姐。"
他头也不抬,声音清冷如玉。
"站在门外偷看,实非君子所为。"
可那卷《礼记》底下,分明压着一本翻旧的《西域风物志》——书页间还夹着姐姐上次寄来的家书,边缘己经起了毛边。
宋霖玉在门外轻笑,故意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蜜饯的甜香顺着门缝飘进屋内。
轮椅上的少年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却仍强自镇定。
"我近日不喜甜食。"
只是那不断偷瞥的眼神,和微微前倾的身子出卖了他刻意维持的从容。
"那我自己吃好了。"宋霖玉作势转身。
"等等!"
宋久执急急转动轮椅,又在意识到失态后立刻停住,白玉般的耳尖泛起薄红。
"既、既然是阿姐特意带的..."
他抿了抿唇,声音渐低,"那我就勉强尝一块罢。"
宋霖玉闻言一笑,推门而入,将油纸包放在案几上,取出一块递给他。
他接过糕点时,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几处细密的针痕。
宋霖玉心头一紧,想起这几日帕苏克医师都在为弟弟施针治疗腿伤。那些细小的针眼排成整齐的阵列,像是无声诉说着治疗的艰辛。
"疼吗?"她轻声问道。
宋久执迅速拉紧袖口,低低应了声"不疼"。
他不想让阿姐担心,却又忍不住想起自从姐姐从西域回来,来看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虽然家里长辈都来看过他,可是那些独自治疗的日子,他总是想着姐姐,一个人望着院中的梅树发呆。
"帕苏克医师手法很好。"
少年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顿了顿又小声嘟囔:"比阿姐绣花的针法好多了。"
宋霖玉望着弟弟故作冷淡的侧脸,心头泛起一阵愧疚。
她自然明白,自己自从回来便忙于公务,确实疏忽了对弟弟的陪伴。
此刻见弟弟还能用这般傲娇的语气调侃她的女红,她反倒松了口气——至少,这孩子还没真的生她的气。
"小执。"
她柔声道,"这糕点可是阿姐特意绕到城南徐记买的,你再不吃,阿姐可要伤心啦。"
听到"特意"二字,宋久执的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垂下眼帘。
他故作老成地将手中糕点放在嘴边,小口咬了一下,动作优雅得像是什么世家高贵公子哥。
只是嘴角那抹压不下去的弧度,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欢喜。
窗外的雪光映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将那份强装的镇定照得无所遁形。
宋霖玉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了忍,终是没忍住转过身去,肩膀微微抖动。
她正笑,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她悄悄回头,正巧捕捉到弟弟嘴角还未敛去的笑意。
少年见她转身,立刻又板起小脸,只是耳尖的红晕出卖了他的心情。
"姐姐这几日..."
宋久执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几分迟疑,"可是在城西布施和帮忙修葺房屋?"
宋霖玉微微一怔,随即点头:"你怎么知道?"
少年别过脸去,转动轮椅来到书架旁,指向地上的一个雕花木匣。
"里面有风寒药和冻疮膏。"
他顿了顿,声音渐低,"这是帕苏克医师教的方子。"
宋霖玉上前打开木匣,只见里面整齐码放着数十个药包,每个都细心地标注了用途。
药包旁还放着几盒膏药,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她拿起一包,发现上面竟还画着小小的图示,注明服用方法——那笔迹稚嫩却工整,显然是弟弟亲手所写。
"这些都是..."
"闲着无事。"
宋久执打断她,耳尖更红了,"反正...我也要跟着帕苏克医师学药理。"
宋霖玉心头一热,忽然注意到弟弟桌面上有一幅简略的城西地图,标记着几处贫民聚集的街巷。
每个标记旁都刻着小小的数字,像是...像是计算过需要多少药材。
窗外大雪纷飞,簌簌的落雪声衬得屋内愈发静谧。偶尔有雪花被寒风卷着扑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见姐姐没有回应,宋久执不自在地动了动,低声道。
"阿姐若是不需要..."
"需要。"
宋霖玉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将木匣小心合上,眉眼间尽是温柔的笑意。
"需要,怎么会不需要呢?”
“我家小执真了不起,都会做药膏了!”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弟弟期待又强装镇定的模样,"等会儿我就带出去,就说——"
"就说是我亲弟弟~!我宋家小公子特意为乡亲们准备的~!"
宋久执的耳尖顿时红得能滴出血来,纤长的睫毛慌乱地垂下,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随...随姐姐怎么说。"
他别过脸去,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宋霖玉陪宋久执在屋子里聊了会天,宋久执因为腿伤喝了药,几乎每天这个时候都会犯困,要睡午觉。
宋霖玉看着弟弟熟睡后,温柔地给他掖了掖被角。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拖了出去,关上了门。
······
京城的长街上,鹅毛大雪簌簌落下。
往日熙攘的街道此刻行人寥寥,只有几个裹着破旧袄子的身影在风雪中蹒跚而行。
青石板路面上,深深浅浅的车辙印交错纵横——皆是达官显贵家的马车留下的痕迹。
不时有华盖朱轮的马车疾驰而过,车帘紧闭,隐约飘出阵阵暖香。车夫们裹着厚厚的皮袄,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凝结成霜。
街角的茶楼里,说书人醒木一拍,引得满堂喝彩。
小二殷勤地打起帘子,招呼着路过的锦衣公子。
而对面的巷口处,几个衣衫单薄的孩子正围着一个烤红薯的炉子,冻得通红的小手拢在炉边,眼巴巴地望着炭火里翻动的红薯。
"官府施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街尾的空地上,几个差役正在支起粥棚。
崭新的告示牌上,朱笔御批的赈灾令还泛着墨香。
大锅里的粥虽不算浓稠,倒也能见到米粒翻滚。
可排队的人实在太多,队伍己经蜿蜒了半条街。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抱着婴孩的妇人,都捧着破碗在风雪中静静等候。
"排队!都排队!"
差役挥着木棍维持秩序。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拖着板车经过,车上堆着高高的柴火。他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白雾般的呵气在花白的胡须上结成了冰碴。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街上的车辙。
唯有那些排队领粥的脚印,在雪地里踩出一条蜿蜒的小径,倔强地通向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
更远处,几个卖炭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证明着这座皇城里,还有人要在这样的天气里为生计奔波。
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碾过积雪缓缓驶来,车辕上鎏金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越的声响。
织锦车帘忽地一动,右下角被掀起一道月牙形的缝隙。半张圆润的脸庞贴在缝隙处,杏眼滴溜溜地转。
"小姐。"
流春将帘子又掀起些,探头望了望。
"外头好像在施粥呢,看那告示像是官府新贴的。"她说完便放下帘子,细心地掖好边角。
不多时,锦缎车帘再度被挑起,这次露出整张清丽绝伦的面容。
肌肤胜雪,唇若点朱,唯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峰透露出几分忧思。
宋霖玉顺着流春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街尾处排起蜿蜒长队。几个身着官服的差役正在大锅前忙碌,崭新的告示牌在雪光中泛着朱砂的色泽。
"皇伯伯己经下旨了么..."她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着车帘上的绣纹。
"停车。"
清冷的声音响起。
马车缓缓停住,车轮在雪地上碾出深深的痕迹。
宋霖玉望着远处升腾的热气,若有所思地拢了拢狐裘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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