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鹤缓缓放下茶盏，目光深沉地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
"朝堂之上，这些人可以为了政见争得面红耳赤；私下里，也能为些许私怨斗得不可开交。"
老人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
“可一旦触及共同的利益，他们立刻就会拧成一股绳。"
他抬眼看着孙女。
"你以为他们针对的是百姓？”
“不，他们针对的是任何想要挑战和打破他们共同利益的人。"
宋霖玉的拳头渐渐松开，眼中的怒火化为深沉的痛楚。她知道祖父说的在理，可心里那股不平之气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为什么那些己经坐拥万贯家财的人，还要来抢夺百姓最后的一点温暖？
宋云鹤凝视着孙女倔强的侧脸，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宁扶霜。
那双同样明亮的眼睛里，盛着一样的悲悯，燃着一样的怒火，怀着一样的赤诚。
老人长叹一声，这声叹息里沉淀着太多无法言说的往事。
"你娘当年站在雪地里，也是这样看着那些冻得发抖的百姓。"他的目光穿过窗棂，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她试过抗争，试过讲理，最后..."
"她选择了一条更聪明的路——做一件权贵们不屑一顾，却能救百姓性命的衣裳。"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宋霖玉的目光落在祖父布满皱纹的手上，那双手曾见证过太多无奈与智慧。
"月清，你可知道。"
宋云鹤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在羽绒服问世前，每个冬天对穷人来说都是一场生死考验？"
冬天，是穷人最不喜欢的一个季节。
食物紧缺，饿。
气温骤降，冷。
二者一相结合，好像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死。
宋云鹤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下意识将罩在身上的大氅拢了拢。
他指向窗外飘落的雪花，"饥饿与寒冷就像两把刀，一刀一刀剐着穷人的性命。"
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首到那件'畜生衣'出现..."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多么讽刺，被权贵唾弃的东西，反倒成了穷人的救命稻草。"
宋云鹤突然前倾身子，带着鼓励的眼神看向孙女。
"你娘当年能成功，是因为她看透了一点——真正能救人的东西，往往不在权贵的视线之内。"
"而现在。"
他轻轻拍了拍孙女的肩膀，"你要做的不是重蹈覆辙，而是另辟蹊径。”
"要破此局，须得釜底抽薪呐。"
宋霖玉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
她明白祖父话中的分量。
当年母亲的羽绒服能成功，是集天时地利人和——权贵嫌其粗鄙，商贾弃其利薄，这才给了穷人生路。
这样的机缘，实属万中无一。
"暂且搁下吧。"
宋云鹤看着孙女的样子，轻声说道："奏折之事，待你寻得良策再议不迟。"
少女长睫低垂，轻轻颔首。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将那份失落勾勒得格外清晰。
老人望着孙女失落的样子，既欣慰又心疼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叹惋地摇了摇头。
少年人，有一颗想改变世界的心，誓要涤荡世间不公。
少年心性，赤忱孤勇，一往无前，这是好事，可是·····
他浑浊的双眼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
这世道啊，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如同这漫天飞雪，看似纯净，实则冰冷刺骨。
人人都在为自己谋算，以自己的利益为先，而像月清和二儿媳这样的人太少，所以会被当做是异类。
人是求同排异的动物。
异类，会被敌视，排挤，甚至是·····不留余力的铲除。
更何况如今执掌权柄之人——
"唉..."
宋云鹤终究还是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叹孙女前路艰险，叹世道浑浊难清，叹自己垂垂老矣，再难为她遮风挡雨。还是在叹些其他的什么。
宋霖玉闻声抬头，见祖父眉宇间的愁绪，反倒展颜一笑。
"祖父不必忧心，月清明白的。"
她伸手为老人续上热茶，"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月清虽年少气盛，却也懂得循序渐进之理。"
茶烟袅袅中，少女眸中的火光未灭，只是褪去了几分莽撞，多了几许沉稳。那光芒依旧明亮，却不再灼人，反倒映得满室生辉。
宋云鹤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问道。
"听你父亲说，昨日在西巷遇到人贩子时，你还救了三个小姑娘？"
宋霖玉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叹一声。
"是。那三个女孩，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才五六岁光景。都是家里不受待见的丫头，父母眼里只有那个宝贝儿子。"
她指尖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昨天我将她们安置在客栈，还派了人守着。”
“还找了一个村里人，将那客栈的位置告诉了他。拜托他在女孩父母回来的时候将这个地址告诉他们。"
窗外风雪渐急，拍打着窗棂。
"待天色晚了些，那对父母回了家，也得到了地址，他们一路寻去了客栈···"
说道这，宋霖玉停顿了下，有些不忍。
“但是他们前去，并不是要去接惊魂未定的女儿们回家，却是说干脆要卖就将那三个孩子卖个彻底。”
宋霖玉声音沉了沉。
"我派去守着她们的人说，那妇人还嚷嚷着要用卖女儿的钱给儿子盖新房、买童养媳。"
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溅出几滴琥珀色的茶汤。
"我问过那三个孩子的意思。"
宋霖玉望向窗外的飞雪，"她们跪着求我买下她们，说宁愿为奴为婢，也不愿再回那个家。"
老太傅的眉头深深皱起，手中的茶筅停在半空。
"我让衙役吓唬了那对夫妻一番，又出了银子买断。"
她从袖中取出三张卖身契，"这是官府的公证文书，连断亲书一并办妥了。"
宋云鹤接过文书，只见上面鲜红的手印旁，还歪歪扭扭地签着三个名字。
“她们还不会写字，是李嬷嬷手把手的握着她们的手写出来的。也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的手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口和那样严重的冻疮。”
“我派去的李嬷嬷都心疼的掉了眼泪，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怎么能心狠成这样。”
说道这，宋霖玉仰头灌下一杯茶，才平复了下心情继续说道。
"我给她们西日时间考虑去处。"
宋霖玉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后日才是约定期满。"
檐下的冰棱突然断裂，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老太傅轻轻抚过文书上的折痕，忽然想起十几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小时候的月清收留了那个被家人抛弃的小丫头——如今己是府里最得力的流春了。
宋云鹤看着生气的孙女，轻咳两声，苍老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月清啊，莫要太过介怀。这三个孩子能早早离开那样的父母，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宋霖玉抬眸，对上祖父慈祥的目光。
"老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老太傅的声音温和如春风，"若她们无处可去，接进府里来便是。这偌大的宅院，多几个孩子的笑声，反倒更添生气。"
宋霖玉深吸一口气，胸中那股郁结之气渐渐散去。
是啊，离开了那样的家，往后的日子只会柳暗花明。
她展颜一笑，对着祖父轻轻颔首。
祖孙二人又在书房里说了会话，首到用过了午膳，宋霖玉向祖父告辞，又往弟弟的房间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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