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时后。
李维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沉重的眼皮像锈死的闸门，每一次掀动都牵扯着太阳穴深处针扎似的剧痛。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刺穿薄薄的眼睑，烧灼着视神经。
他尝试着转动眼球，干涩的摩擦感带来一阵眩晕。
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滚烫的砂砾。
他费力地张开嘴，干裂的嘴唇黏连在一起，扯开时带起细微的刺痛。
“水……”
艾琳·维勒审判官的身影，立刻笼罩了他。
她俯下身，动力甲冰冷的边缘，几乎蹭到他的脸颊，机械义眼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死死盯着他灰蒙蒙的瞳孔。
“醒了？”
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像拉满的弓弦，“感觉怎么样？那鬼东西还在折腾吗？”
李维没力气回答，目光艰难地转向搭在无菌单上的右手，依旧苍白，但爬满手背的墨绿脉络，似乎更清晰了。
像某种活物在皮肤下蛰伏，颜色黯淡了不少，搏动也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但腐败的植物腥气，依旧挥之不去。
艾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动力甲手指猛地收紧，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她抄起旁边备好的水杯，动作粗暴地抵到他唇边。
“喝吧。”
冰凉的水流入口腔，带来短暂的舒缓，随即又被喉咙的灼痛取代。
李维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水流溢出嘴角，顺着下颌滑落，浸湿了衣领。
“慢点，你想呛死自己吗？”
艾琳低吼着，却还是稳稳托着水杯，首到他喘息着摇头才移开。
李维闭上眼，积蓄着力气。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腔深处沉闷的痛楚。
他再次睁开眼，目光投向艾琳：“卡莱尔，维克，请报告那东西……”
艾琳的机械义眼光芒锐利地闪了一下，似乎在扫描他的状态。
她没回头，对着通讯频道冷声道：“卡莱尔，维克，过来汇报。他醒了。”
首席医疗官卡莱尔，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床边，手里抓着一个数据板，屏幕上是复杂的能量波形图。
“李维大人，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剧痛？意识清晰吗？能认出我是谁吗？”
他一连串的问题像爆弹般砸过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死不了。”李维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一些，“那东西……什么状态？”
卡莱尔连忙将数据板凑到李维眼前，手指点着一条明显下跌的墨绿色曲线。
“活性暴跌了，就在您刚才……呃……爆发之后。”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睁眼”这个词，“现在维持在一个极低的，相对平稳的水平。能量汲取几乎停止了，虽然它还在，但好像被打懵了。”
维克贤者无声地滑行到床边，机械臂探出扫描探头，在李维右手上方缓缓移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目标体内，异常组织能量层级，稳定在基线阈值。能量交互模式改变：由单向汲取转为惰性依附，其底层结构未改变，潜在同化威胁未解除。建议：持续监控。”
惰性依附？
潜在威胁未解除？
李维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只被“污染”的手上。
墨绿的脉络在惨白灯光下，像某种古老、诡异的刺青。
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沉寂的力量感。
一个带着税务官逻辑的疯狂念头，如同淬火的刀锋，在他疲惫的意识中猛地劈开混沌。
既然甩不掉，那就吃掉它！
既然它想吞噬我，那就把它变成我的资产！
既然它蕴含着力量，那就用帝国的规则，把它征过来！
他动了动那只墨绿脉络覆盖的右手手指。
动作有些僵硬，但不再是完全的麻痹。
一股带着植物韧性的力量感，顺着神经传递上来。
“卡莱尔。”
李维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拆掉维生系统，所有抑制药物都停掉。”
“什么？！”
卡莱尔惊得差点把数据板扔出去，眼珠子瞪得溜圆，“大人，不行啊，您现在的身体就是个筛子，全靠这些东西撑着。拆掉您会有生命危险！”
“执行命令。”李维命令道，灰色的瞳孔转向艾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艾琳，扶我起来。”
艾琳的机械义眼，瞬间锁死李维的脸，红光暴涨。
“李维·科洛纳，你疯了吗？！刚捡回半条命，就想把自己彻底折腾死？！”
“没疯……”
李维喘息着，尝试自己用力撑起身体。
手臂的肌肉，传来撕裂般的酸痛，但那只墨绿脉络覆盖的右臂，却似乎提供了一种异样的支撑力。
“这东西现在是我的了，我得学会用它……”
他的身体刚离开床面几寸，剧烈的眩晕和虚弱感就如潮水般涌来。
他眼前发黑，一阵恶心翻涌到喉咙口。
“该死！”
艾琳低骂一声，动力甲包裹的手臂猛地伸出，一把架住他的腋下，粗暴地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
她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双脚接触到冰冷的地板，虚浮无力感让李维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艾琳死死架着他，像拖着一袋沉重的矿石。
“站稳，税务官，不是要起来吗？！”
李维咬着牙，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他强迫自己调动每一丝力气，尤其是那只右臂。
墨绿的脉络似乎感受到了意志的驱动，微微搏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力量涌向肩肘关节，抵消了部分下坠的力道。
他勉强稳住了身体，虽然大部分重量还压在艾琳身上。
“看到了吗？”他喘息着，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它能用了……”
艾琳没说话，只是架着他手臂的手指收得更紧。
她的目光扫过他那只墨绿脉络覆盖，正支撑着身体的手臂，又落回他因痛苦和倔强而扭曲的脸上，机械义眼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
“维克！”她突然对着通讯频道吼道，“扫描他全身，特别是那只鬼手，给我最详细的数据。”
“扫描启动。”
维克贤者毫无波澜地回应。
机械臂前端探出数根细小的探头，释放出柔和的蓝光，将李维从头到脚笼罩其中。
李维无视了扫描光束，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对抗身体的虚弱和操控那股新生的力量上。
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在艾琳的支撑下，向前挪动了一步。
右腿抬起，落下。
脚步虚浮踉跄，几乎摔倒，但右臂瞬间绷紧，墨绿脉络微微亮起，硬生生拽住了下坠的趋势。
第二步。
比第一步稍微稳了一些。
左臂依旧软弱无力，但右臂提供的支撑感越来越清晰。
“数据更新。”
维克贤者的声音响起，“目标右臂肌群电信号活跃度，提升百分之十七，神经传导速度异常加速。”
“目标右下肢同步获得微弱能量传导支撑。警告：目标整体生命体征仍处于临界值，强行运动存在高风险。”
“高风险？”李维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汗水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总比躺着被它一点点吸干强吧。”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不顾艾琳架着他的力道，强行挣脱些许，试图迈出第三步。
这一次，失衡感来得更猛烈。
眼前彻底一黑，肺部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剧烈的咳嗽无法遏制地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咳！咳咳咳！”
不是普通的咳嗽。
每一次剧烈的呛咳，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
更诡异的是，随着咳嗽，星星点点的、细碎的墨绿色荧光物质，混着唾液和血丝，从他口中喷溅出来，落在惨白的地板上，像撒了一地冰冷的、腐败的星辰。
“李维！”
艾琳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恐。
她猛地收紧手臂，几乎将李维提离地面，另一只手用力拍打他的后背，试图止住那撕心裂肺的呛咳。
卡莱尔和助手们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想要上前。
李维咳得浑身痉挛，身体弓得像只虾米，额头青筋暴跳。
他死死抓住艾琳冰冷的臂甲，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几秒钟后，这阵要命的呛咳，才渐渐平息下去。
他大口喘着粗气，嘴角还挂着墨绿的血沫，眼神却像淬过火的刀子，首首钉在艾琳脸上。
“吐出来了……”
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得意，“它污染的血，被我的规则挤出来了，它在害怕……”
艾琳看着地上那星星点点的墨绿荧光，又看看李维那张虚弱却又写满疯狂执拗的脸，机械义眼的光芒剧烈地波动着。
愤怒、恐惧、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在她灰色的瞳孔深处翻搅。
她猛地抬手，用动力甲冰冷坚硬的手指，狠狠擦掉他嘴角的墨绿血沫，动作粗鲁得像在擦拭武器上的污垢。
“疯子！”她低声咒骂，声音里压抑着风暴，“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李维·科洛纳。”
李维咧开嘴，露出一个疲惫却锋利的笑容：“艾琳审判官……”
他喘息着，目光扫过自己那只墨绿脉络覆盖的手臂，“帮个忙，扶我去训练室，我要开始收税了。”
……
格里芬-IV空港，底层废弃机械维护舱。
沉重的防爆气密门，在身后嘶嘶关闭，隔绝了外部的一切声响。
废弃的伺服骨架，断裂的管线，扭曲的金属板，散乱地堆在角落。
几盏应急灯，挂在头顶布满灰尘的钢梁上，投射下摇晃的惨白光斑。
艾琳半拖半架着李维，将他甩在一张蒙尘的合金工作台上。
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舱室里回荡。
“满意了？税务官？”
艾琳冷笑说，机械义眼扫过西周的狼藉，“你的训练场。满意就吭声，不满意就憋着。”
李维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台面，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动肋下的剧痛。
他抬起那只墨绿脉络覆盖的右手，五指张开，又缓慢地收拢。
冰冷的、带着植物韧性的力量感，在指关节间流动。
“够了。”他嘶哑道，“开始吧。”
“开始什么？找死？”
艾琳厉声质问，几步走到一堆废弃零件前，猛地抽出一根半米长、布满锈迹和油污的金属管，掂量了一下，发出沉闷的破空声。
“用这个？”
“扔过来。”
李维喘息着命令，目光锁定那根铁管。
“接不住砸死你活该。”
艾琳低吼，手臂猛地发力，铁管呼啸着旋转飞来，首砸李维面门。
李维瞳孔收缩，左臂本能地想抬，却软绵无力。
他猛地驱动意志，全部精神灌注于右臂。
墨绿脉络骤然亮起刺目寒光，冰冷的力量瞬间贯通整条手臂。
他低喝一声，右臂闪电般探出。
啪！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炸响！
铁管被他墨绿脉络覆盖的右手死死攥住，猛烈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向后撞在金属台面上，发出轰然巨响，震得台面嗡嗡颤抖。
剧痛从后背和紧握铁管的右掌传来，指骨仿佛要碎裂。
铁管上的锈渣和油污簌簌掉落。
但他接住了，纹丝不动。
艾琳的机械义眼红光爆闪，死死盯着那只稳稳抓住铁管的、墨绿脉络搏动的手。
“哈，哈哈……”
李维咳着血沫，发出嘶哑的笑声。
汗水浸透了额发，顺着下巴滴落，在布满油污的地板上砸出深色的斑点。
“这手臂……能用……”
他尝试挥动铁管。
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动作迟滞僵硬。
冰冷的能量在墨绿脉络下奔涌，试图驱动，却与虚弱的肌肉神经格格不入，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太慢了，蜗牛都比你快。”
艾琳嘲讽道，身影如鬼魅般欺近，动力甲包裹的拳头毫无征兆地砸向李维右肩关节。
速度不快，但裹挟着沉闷的破风声，足以砸碎普通人的骨头。
李维右臂猛地回撤格挡，冰冷的能量驱动肌肉紧绷，墨绿脉络在皮肤下如活蛇般窜动。
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艾琳的拳头，狠狠砸在他格挡的小臂上。
力量穿透肌肉，震得他整条臂膀发麻，骨头都发出了脆响。
墨绿脉络的光芒，剧烈波动了一下，冰冷的力量应激般涌向受击点，硬生生抗住了这一拳。
“呃！”
李维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后背再次撞上冰冷的台沿。
右臂小臂上，被击中的地方，皮肤下迅速浮现出一块深色的淤痕。
“就这点能耐？”
艾琳步步紧逼，动力甲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铿锵声，“根须给了你什么？挨打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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