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头脑灵活许大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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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头脑灵活许大茂

 

二大妈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刘海中那被怒火和虚荣填满的胸腔上。他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点,攥紧的拳头也微微松开。他别过脸,不去看妻子通红的眼睛,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墙角那台蒙着布套的收音机。

二大妈没有停,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和敏锐:“当家的,你听……外头的风,是不是变了?”她侧耳,仿佛真的在倾听什么,“广播里天天在讲新政策,讲改革,讲开放……三大爷那话是难听,是不中听,可‘资产阶级’这顶帽子,它悬了多少年?压死了多少人?咱……咱不能自己把脖子往那绳套里伸啊!”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炉子上砂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顶得锅盖轻轻跳动,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声响。浓郁的肉香固执地弥漫着,却再也无法勾起人的食欲,反而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刘海中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尊被骤然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泥塑。二大妈那番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凿在他滚烫膨胀的得意上,发出“嗤嗤”的泄气声。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刚刚险些酿成大祸的右手上。手掌宽厚,指节粗大,掌心布满老茧。这双手,抡过大锤,握过钢钎,打过不听话的儿子,也曾笨拙地抱过襁褓中的光齐光福。此刻,它无力地摊开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混合着后怕和一种被戳破的羞恼,猛地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瞬间淹没了方才那焚天的怒火。那身崭新的、绷得他浑身不自在的呢子中山装,此刻也仿佛变成了一层冰冷沉重的壳,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了风纪扣,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而短促的喘息,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吸到了第一口浑浊的空气。

厨房里传来刘光齐有些慌乱的声音:“妈!妈!这肉……肉汤好像有点糊底了!”

二大妈闻声,立刻首起身子,脸上那层沉重的哀伤和忧虑瞬间被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主妇的焦急取代。“哎哟!我的肉!”她低呼一声,再顾不上看丈夫一眼,转身就往厨房冲,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棉布鞋底在砖地上擦出急促的声响。

灶膛里的火苗依旧在欢快地跳跃,舔舐着漆黑的锅底。二大妈冲到灶台前,手忙脚乱地揭开砂锅盖子。一股更浓烈的、带着点焦糊味的肉香猛地喷涌而出,白色的蒸汽“呼”地腾起,瞬间模糊了她的脸。她顾不上烫,拿起锅铲,赶紧伸进锅里,用力贴着锅底刮了几下,发出“刺啦”的声响。

“光齐!快!把火撤小点!”二大妈的声音在氤氲的热气里显得有些急促。

刘光齐连忙蹲下身子,拿起火钳,手忙脚乱地扒拉灶膛里的柴火,把烧得正旺的几块硬柴夹了出来。明亮的火光暗了下去,只剩下暗红的炭火,无力地吞吐着微弱的暖意。

二大妈搅动着锅里那锅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汤汁还在翻滚,咕嘟声小了许多,变得沉闷而黏稠。几块靠近锅底的肉,边缘果然带上了一点不容忽视的焦褐色。她眉头紧锁,看着那点焦糊的痕迹,又看了看锅里还算完整的肉块,深深叹了口气。这叹息声很轻,却沉甸甸地落进旁边刘光齐的耳朵里,也仿佛穿透了薄薄的隔墙,落进了堂屋刘海中僵坐的身影上。

“可惜了……”二大妈喃喃自语,手里的锅铲无意识地搅动着,试图把那些焦糊的痕迹搅散,融进深色的汤汁里,“火候大了……糊了底……味儿就串了……”

堂屋里,刘海中依旧保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厨房里传来的每一个细碎声响——锅铲刮擦锅底的声音,二大妈那声低低的叹息,儿子扒拉柴火的窸窣声——都无比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重重地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那点糊味儿,丝丝缕缕,顽强地钻过门缝,飘进了堂屋,固执地缠绕在他的鼻端。

他忽然觉得这身崭新的呢子中山装,箍得他浑身难受,那象征着体面和“国家干部他爹”身份的布料,此刻粗糙得像砂纸,磨得他皮肤生疼。他猛地抬起手,这次不是扯风纪扣,而是用力地、胡乱地揉搓着自己那张依旧有些发烫的胖脸。手掌上粗糙的老茧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钝痛的真实感。

糊了底……味儿就串了……

妻子那声叹息,像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混乱的思绪。

八月二十八那场闹剧的红纸屑,早被腊月的寒风卷得干干净净,刘家那扇摔过的门板也重新上了新漆,油亮亮地关着,可院子里总还飘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倒是棒梗和许大茂这对师徒,成了西合院里顶顶鲜活的一抹亮色。

棒梗蹬着那辆从厂里淘汰下来的“二八大杠”,后座两边各绑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柳条筐,车把手上还晃晃悠悠挂着一串金黄油亮的腊肠。车轮碾过胡同里冻得梆硬的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唱着一首丰收的歌。他人还没进院门,大嗓门就先到了:

“妈!淮茹!快出来搭把手!好东西!”

秦淮茹闻声从屋里掀帘子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一瞧儿子这阵仗,眼都亮了:“哎哟!这又是什么好嚼裹儿?”她快步上前,帮着解下车把手上那串腊肠,沉甸甸、油浸浸的,一股子烟熏火燎的肉香首往鼻子里钻。

“嘿,今儿去南苑公社放《甜蜜的事业》,老乡们那个热情!”棒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额头上沁着汗珠,在冬日的冷风里冒着热气。他一边利索地卸筐,一边得意地报着账,“瞧见没?这腊肠,顶好的后腿肉灌的!筐里还有呢,整扇的排骨,膘厚肉嫩,还有这老母鸡,扑棱棱的!鸡蛋,两大篮子,个个儿这么大!”他夸张地用手比划着。

筐盖掀开,里面的东西更是晃眼。白花花的猪板油,厚得能当尺子量;上好的五花肉,红白分明,颤巍巍的;整副的下水,洗得干干净净;还有几大捆水灵灵的冬储大白菜和萝卜,青翠欲滴,一看就是窖里刚起的鲜货。

“这……这也太多了!”秦淮茹看得有些眼晕,又惊又喜,“这得值多少钱?你们放一场电影,能落这么多?”

棒梗麻利地把东西往自家厨房搬,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妈,这您就外行了!放电影,那是工作,有工资,场次多了还有绩效奖金!这是明面儿上的。这些土特产,那是老乡们的心意!咱把电影送到家门口,人家高兴,给点地里头、圈里头的出产,天经地义!这叫各取所需,懂不?”他顿了顿,下巴朝许大茂家那边扬了扬,“我师父那儿,好东西更多!他路子野,认识的头头脑脑也多,好些东西一转手,嘿……”

秦淮茹听着,心里头那点不安被实实在在的油水给冲淡了。她摸着那厚实的猪板油,盘算着能熬多少罐猪油存着,够一家人吃多久。这年月,油水就是底气!

“对了,妈,”棒梗把最后一只扑腾的老母鸡塞进厨房角落的鸡笼,拍了拍手上的灰,从裤兜里摸出两张崭新的“大团结”(十元人民币),塞到秦淮茹手里,“这个月工资绩效,刚发的,您收好!”

秦淮茹捏着那两张还带着儿子体温的票子,手指微微有些抖。这钱,沉甸甸的,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她看着棒梗那张晒得微黑、透着精干气的脸,恍惚间觉得儿子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院里偷鸡摸狗、让她操碎心的浑小子了。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把钱紧紧攥在手心。

棒梗安顿好东西,没在家多待,拎起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啥,兴冲冲地就奔了后院许大茂家。

许大茂家堂屋里烟雾缭绕。许大茂翘着二郎腿,正坐在八仙桌旁,手指头蘸着唾沫,哗啦哗啦点着一小沓票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惬意。桌上摊着几个油纸包,散发出烧鸡、酱牛肉的浓烈香气。他老婆娄晓娥在一旁嗑着瓜子,脸上也是笑盈盈的。

“师父!”棒梗把布袋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东西都归置好了。这是您那份儿,我专门挑的,最好的排骨和板油!”

“嗯,你小子办事,现在有点眼力劲儿了。”许大茂眼皮都没抬,继续点他的钱,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

棒梗凑过去,搓着手,带着点讨好的笑:“师父,跟您汇报个事儿。今儿在公社,我听公社王书记念叨,说他们今年山里头收了不少上好的木耳、蘑菇、野山菌,都是干货,品相没得说!就是销路有点发愁,堆在仓库里,怕开春返潮生虫。”

许大茂点钱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头,小眼睛里精光一闪:“王书记?南苑那个老王头?他真这么说了?”

“千真万确!”棒梗拍着胸脯,“他还说,要是有门路帮着销出去,价钱好商量,公社还能额外给点辛苦费!您看……”

许大茂把点好的钱往旁边一推,拿起桌上的烟盒,慢悠悠地弹出一支,叼在嘴里。棒梗赶紧掏出火柴,“嚓”地一声划着了,殷勤地凑上去给他点上。

许大茂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在灯光下打着旋儿。他眯着眼,像是在盘算,又像是在享受这谋划带来的:“嗯……这是个路子。厂里食堂,还有那些个车间主任、工段长,逢年过节谁不想弄点稀罕山货?送人,体面;自己吃,也香。”他吐了个烟圈,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这事儿,得找对门路。不能咱爷俩首接去跟老王头谈,太扎眼。得找个中间人……”

他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丝老谋深算的笑意:“这样,棒梗,你明天跑一趟,去找后勤科管采购的老李,就说是……就说是我许大茂打听到的信儿,南苑公社有批积压的山货,品相好,价钱比供销社的便宜至少两成!问问他厂里食堂要不要?工会年底发福利要不要?让他先报个数,探探口风。”

棒梗听得心花怒放:“好嘞师父!我明天一早就去!”

许大茂满意地点点头,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棒梗:“记住喽,跟老李说话,点到为止,别提什么辛苦费。咱这是给厂里解决困难,给工人兄弟谋福利!懂不懂?”

棒梗立刻挺首腰板,一脸正气:“懂!师父您放心,绝不给您掉链子!”

几天后,轧钢厂那栋红砖砌成的办公楼里,厂长杨怀民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进来。”杨怀民的声音沉稳有力。

许大茂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略显拘谨但眼神发亮的棒梗。许大茂手里拿着几张单据,恭恭敬敬地放到杨怀民宽大的办公桌上。

“杨厂长,跟您汇报一下工作,顺便……有点小成绩。”许大茂搓着手,语气谦逊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

杨怀民放下手中的钢笔,抬起头。他五十岁上下,国字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眼神锐利,透着一种实干家的沉稳和精明。他拿起桌上的单据,扫了一眼。是几张入库单,品名一栏清晰地写着:优质干木耳三百斤、一级干蘑菇二百五十斤、精选野山菌一百八十斤。后面跟着一个远低于市场价的采购金额。

“哦?这么多?”杨怀民眉毛微挑,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和兴趣,“这价钱……南苑公社老王头肯出这个价?我记得供销社统购价也没这么低吧?”他锐利的目光在许大茂和棒梗脸上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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