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立刻挺首了些，脸上笑容更盛，带着一种“为厂分忧”的诚恳：“杨厂长，您真是明察秋毫！价钱是压下来一些。这不，我跟棒梗去放电影，跟王书记熟络了，聊起来才知道他们仓库积压了这么些好东西，眼看开春就要糟践了。我们心里急啊！厂里工人兄弟辛苦一年，年底福利要是能发点这些个稀罕山货，不比发那硬邦邦的糖块强？咱这是双赢！帮公社解决了困难，也为厂里节省了开支，给工人谋了实惠！”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掏心窝子”的实在劲儿，“王书记那边，也感谢咱厂雪中送炭，私下里……给了一点点车马茶水钱意思意思，实在推辞不过。”
杨怀民听着，手指在那几张入库单上轻轻敲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传来远处车间隐约的机器轰鸣声。
棒梗站在许大茂身后，心里有点打鼓，手心微微出汗。他偷眼瞧着杨怀民那张严肃的脸，生怕厂长觉得他们这是“投机倒把”。
过了几秒钟，杨怀民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嗯，为厂里开源节流，解决实际困难，这是好事。”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两张崭新的五元钞票。他把信封和钞票一起推到桌子对面。
“小许，小贾，”杨怀民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厂里有制度，对有助于采购、销售，切实为厂里创造效益、节省开支的职工，有奖励。这笔山货，质量好，价格低，节省的开支不小。这信封里，是厂里按规定给你们的奖励。”他点了点那两张五元钞票，“这个，是我个人，代表厂领导班子，对你们积极开拓、为厂分忧的精神，额外的一点心意。”
许大茂和棒梗的眼睛瞬间亮了！尤其是棒梗，看着那两张崭新的“大团结”，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谢谢杨厂长！谢谢厂里！”许大茂赶紧双手接过信封和钱，脸上笑开了花，腰也弯得更低了些。
“谢谢厂长！”棒梗也激动地跟着道谢。
杨怀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客气。他的表情依旧严肃，但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告诫：“不过，有几句话，我得跟你们说明白。”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格外锐利。
“第一，厂里的放映机是厂里的，胶片是国家配发的。你们拿工资，干好放映员的本职工作，这是天经地义。本职工作干好了，该有的奖金、绩效，厂里一分不会少你们的。”
许大茂和棒梗连忙点头：“是是是，明白！”
“第二，”杨怀民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利用工作便利，利用厂里的设备和身份，去搞物资，搞交换，这中间的界限，你们心里要有一杆秤！老乡们真心实意送点土特产，表达感谢，这是朴素的感情，厂里理解，也不会过多干涉。”他话锋一转，眼神如刀，“但是！如果利用这个便利，倒买倒卖，搞长途贩运，甚至从中牟取暴利，损害厂里声誉，或者触碰了政策红线……那性质就变了！到时候，别说奖励，厂里的纪律处分，国家的法律法规，可都不是摆设！明白吗？”
最后三个字，杨怀民说得不重，却像锤子一样敲在许大茂和棒梗的心坎上。办公室里暖烘烘的，两人背上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明白！杨厂长您放心！我们绝对不敢！”许大茂斩钉截铁地回答，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变得郑重其事，“我们就是利用放电影的机会，给厂里搭个线，牵个桥，绝对不干违法乱纪的事！这点觉悟我们有！”
“对！厂长，我们就是想着给厂里省点钱，给大家弄点好东西……”棒梗也赶紧表忠心，声音有点发紧。
杨怀民看着他们，脸上的严厉慢慢化开，最后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他身体靠回椅背，挥了挥手：“行了，有这个认识就好。奖励拿着，好好干。记住，你们是轧钢厂的工人，放映员是你们的岗位，别舍本逐末。去吧。”
“哎！谢谢厂长！”许大茂如蒙大赦，赶紧拉着还有些发懵的棒梗退出了办公室。
门一关上，许大茂立刻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他捏了捏手里那个薄薄的信封和两张硬挺的钞票，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种精明的得意，凑到棒梗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狡黠：
“傻小子，看见没？杨厂长这水，深着呢！”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这叫什么？这叫‘水至清则无鱼’！厂里的机器是公家的，胶片是国家的，这都没错。可咱跑出来的路，认识的人，这张能说会道的嘴皮子，还有跟老乡打交道的这份儿人情世故……”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拍了拍棒梗的肩膀，“这才是咱自己的‘本钱’！只要别把天捅破了，别踩了厂长的红线，这碗饭，咱就能吃得又香又稳！”
棒梗摸着口袋里那张属于自己的五块钱，感受着那崭新的纸张边缘划过指腹的微痒触感，再想想家里厨房堆满的排骨、板油、腊肠，还有母亲秦淮茹接过工资时那掩饰不住的笑容……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兴奋和后怕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
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初尝世情、正在迅速褪去青涩的亮光：“师父，我懂了！咱这放映机背后……藏着金山银山呢！”
何雨柱家那间小屋，如今被冉秋叶收拾得格外利落。窗台上养着几盆绿油油的蒜苗，搪瓷脸盆架擦得锃亮，靠墙的五斗橱上摆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何雨柱、冉秋叶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何文辉在照相馆拍的全家福。照片上，何雨柱笑得有点傻气，冉秋叶眉眼弯弯，透着满足。只是这温馨，常常被另一户人家的动静搅扰。
“红军！红军！书包！水壶！磨蹭什么呢！”许大茂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油滑腔调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墙壁，几乎天天早上准时响起。紧接着是秦京茹更尖细的催促：“快点儿！新买的书包背上！别磨蹭！要迟到了！”
何文辉正被冉秋叶按在小板凳上，乖乖地张开小嘴，等着妈妈喂最后一口小米粥糊糊。小家伙才三岁，脸蛋圆嘟嘟，眼睛像何雨柱，又大又亮。听到隔壁的喧闹，他好奇地扭过头，乌溜溜的眼珠望向门口方向。
“看什么呢？张嘴，啊——”冉秋叶温柔地把小勺递过去，顺势也朝门口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许家那小子许红军，比文辉大一岁，仗着早上一年学，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小学生了。许大茂两口子那股子恨不得全胡同都知道儿子上了学的劲儿，隔三差五就闹得人耳朵不清净。
果然，门帘一掀，许红军像个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他身上是崭新的蓝布学生装，脚上是刷得雪白的球鞋，最扎眼的是背上那个簇新的军绿色帆布书包！上面还用红漆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在晨光里闪闪发亮。这书包，是许大茂托人从百货大楼买的，在胡同里的小学生中，绝对是头一份儿。
许红军挺着小胸脯，书包带子勒得紧紧的，故意在何家门口放慢脚步，小眼睛斜睨着坐在小板凳上、嘴角还沾着米糊的何文辉，小鼻子一哼，带着点显而易见的优越感，这才昂着头，跟着他爸趾高气扬地往胡同口走。许大茂跟在后面，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那得意劲儿，隔着三里地都能闻到。
何文辉看着那个闪亮的新书包消失在门口，小嘴慢慢扁了下去，大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含糊不清地嘟囔：“包……包……”
冉秋叶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放下碗，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干净儿子的小脸和小手，把他抱起来，走到窗边。她指着窗外院子里一棵刚抽出嫩芽的老槐树，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文辉看，小树发芽了，春天来了。等文辉再长大一点点，像小树一样结实了，也能背上书包，去上学，学好多好多知识，比隔壁哥哥还厉害，好不好？”
何文辉似懂非懂，但妈妈温柔的声音和窗外的绿意让他安静下来，把小脑袋靠在冉秋叶肩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她一缕垂下的头发。
何雨柱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准备去厂里上班。他看了一眼妻子和儿子，又听到门外许大茂那渐渐远去的、带着炫耀意味的说话声，憨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走到五斗橱前，打开最下面一个抽屉，窸窸窣窣地翻找着。不一会儿，他拿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蓝布袋子。那是他以前在食堂装饭盒用的。
他走到冉秋叶身边，把布袋子递过去，声音不大，却很实在：“秋叶，回头你给缝缝，弄结实点，再绣上几个字。等咱文辉上学，就用这个。帆布书包有啥好？死沉！咱这个轻便，还装得多！”
冉秋叶看着丈夫手中那个朴素的布袋，再看看他眼中那份笨拙却踏实的爱护，心里那点因隔壁喧嚣而生的烦扰，瞬间被一股暖流冲散了。她接过袋子，手指抚过上面细密的针脚，脸上绽开一个温婉又带着点调皮的笑：“好。我给他绣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再绣朵小太阳花。保管比那绿书包精神！”
何雨柱嘿嘿笑了，挠了挠头，这才放心地出门去了。
日子像胡同口磨剪子老头那辆破三轮车的轱辘，吱吱呀呀地往前转着。棒梗蹬着他那辆“二八大杠”穿梭于城乡之间的身影，成了西合院一道日渐鲜活的风景线。后座上那两个大柳条筐，仿佛成了聚宝盆，隔三差五总能变出些让邻居们眼热的硬通货——成扇的排骨、厚墩墩的猪板油、扑棱着翅膀的老母鸡、成篮的鸡蛋、水灵灵的时令蔬菜，偶尔还有些供销社里见都见不到的稀罕山货干货。
秦淮茹脸上的愁苦气被油水滋养得淡了许多，腰杆也似乎挺首了些。棒梗塞给她的“大团结”被仔细地压在箱底，那厚度，让她夜里睡觉都踏实几分。贾张氏更是逢人便夸：“瞧见没？我大孙子！有本事！这放映员当的，比坐办公室的都强！油水厚着呢！”
油水厚，底气就足。棒梗的年纪也蹭蹭往上长，眼瞅着就到了胡同里大妈大婶们开始操心“说媳妇”的坎儿。贾张氏那颗沉寂了好几年的心，被孙子带回来的油水和日益精干的模样彻底激活了。一个阳光还算暖和的下午，她把秦淮茹叫到跟前，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捏着一把炒南瓜子，一边嗑，一边开始了她的“战略部署”。
“淮茹啊，”贾张氏吐掉瓜子皮，小眼睛在儿媳脸上扫了一圈，“棒梗这岁数，可不能再拖了！你看看院里，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咱家棒梗，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如今这工作，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放映员！那是文化人干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月月有钱有东西往家拿！这样的条件，不赶紧说个媳妇，等着好姑娘都让别人家挑走啊？”
秦淮茹坐在炕沿，手里纳着鞋底，闻言点点头：“妈，我也琢磨这事儿呢。就是……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合适的人家打听……”
“靠你打听？黄花菜都凉了！”贾张氏嗤了一声，一副“你太嫩”的表情，“这事儿，得请专业的！”她神秘兮兮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了声音，“我寻思好了，明儿个，我就去找‘赛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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