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你瞧不起乡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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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你瞧不起乡下人

 

“赛嫦娥?”秦淮茹愣了一下。这名字她听过,是南锣鼓巷这一片儿顶顶有名的老媒婆,据说经她撮合的姻缘,十有八九能成。只是这老太太嘴皮子利索,眼光也毒,要求还高,轻易不出山。

“对!就是她!”贾张氏一拍大腿,瓜子仁儿都震出来几粒,“这老太太,路子广,眼睛毒!手里攥着的姑娘,那都是筛了好几遍的好人家!咱棒梗这条件,就得配这样的!”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己经看到了孙媳妇进门的热闹光景:“我跟你说,见了‘赛嫦娥’,话得这么说!”贾张氏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一种自认为很有底气的腔调:

“他婶子,劳您大驾!给我家大孙子棒梗踅摸个好姑娘!咱家孙子,大名贾梗!在红星轧钢厂,正经电影放映员!吃国家饭的!工资是这个数(她伸出三根手指头比划着,其实棒梗工资加绩效远不止三十),绩效奖金另算!这还不算!您知道现在放一场电影得多少好处?老乡们那心意,实打实的!猪肉、排骨、鸡蛋、山货!月月家里油瓶子都不带空的!姑娘嫁过来,吃香喝辣,一点罪不受!”

贾张氏唾沫横飞,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仿佛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模样您放心!随他妈,俊着呢!身板也结实!家里就一个妈,一个奶奶,人口简单,没负担!房子嘛,虽说是老院子,可敞亮!将来小两口住东厢房,单独开门,清净!”

她一口气说完,喘了口气,端起炕桌上的搪瓷缸子灌了口温水,这才看向秦淮茹,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权威:“就这么跟她说!记住了没?把咱棒梗的‘油水’摆在前头!现在这年月,姑娘家找婆家,图啥?不就图个吃穿不愁,日子有奔头吗?咱棒梗这工作,就是最大的奔头!”

秦淮茹听着婆婆这番“油水开道”的相亲宣言,心里头有点打鼓。她想起儿子如今确实出息了,可也想起儿子小时候那些偷鸡摸狗、惹是生非的混账事,在胡同里名声并不算太好。她迟疑着开口:“妈……话是这么说,可……可咱棒梗以前……街坊邻居都知道他那些个事儿……这‘赛嫦娥’消息灵通,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贾张氏立刻把脸一沉,打断了儿媳的话,小眼睛里射出精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提它干嘛?浪子回头金不换!现在棒梗是正正经经的工人阶级!放映员!谁还敢翻旧账?‘赛嫦娥’是明白人!她看的是现在,是实打实的好处!你把心放肚子里,只要咱把‘油水’亮足了,不愁没有好姑娘上赶着!”

秦淮茹看着婆婆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又想想家里厨房里那些实实在在的油水,到嘴边的话终究咽了回去。她低头,用力扎下手里的鞋底针,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也许……婆婆说得对?这年月,能填饱肚子,能让家里油瓶子不空,就是最大的体面?棒梗这份能带来“油水”的工作,或许真能遮住过去的影子,成为他婚配路上最硬的招牌?

她心里那点不安,像投入油锅的水珠,刺啦一声,被浓重的、带着荤腥味的现实给盖了过去。

“赛嫦娥”那张涂了厚厚一层廉价脂粉的老脸,在贾家堂屋里笑得像朵风干的菊花。她拍着大腿,唾沫星子横飞:“老嫂子!我赛嫦娥出马,一个顶俩!这回给棒梗踅摸的姑娘,保管你挑不出毛病!”

贾张氏盘腿坐在炕头,小眼睛眯成一条缝,身子往前倾着,迫不及待:“他婶子,快说说!哪家的?啥模样?家里啥光景?”

“嗐!”赛嫦娥一拍大腿,声音拔高,“说起来,跟您家还有点渊源呢!是我娘家那头的远房亲戚,姓王,闺女叫小凤,论起来,得叫您一声表姨姥姥呢!”她故意把这层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拉近,“正经庄稼人出身,根正苗红!模样嘛,随她娘,俊!身板结实,一看就是能生养的!家里兄弟姐妹多,姑娘打小就勤快,屋里屋外一把手!针线活、灶头活,没得挑!”

贾张氏一听“远房亲戚”、“庄稼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听到“俊”、“结实”、“勤快”、“能生养”,尤其是“根正苗红”这几个词,那点不快瞬间被压了下去。她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亲戚好,知根知底,省得外人说三道西;农村姑娘怎么了?老实!本分!好拿捏!最重要的是,棒梗这工作油水厚,找个城里娇小姐,还不得天天盯着?找个乡下实诚姑娘,知道感恩,肯定把棒梗伺候得舒舒服服,把家里料理得妥妥帖帖,油水还不是都流进老贾家的锅里?

秦淮茹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一块抹布,听着媒婆的吹嘘,一颗心却首往下沉。农村姑娘?她眼前闪过自己当年从农村嫁进城的种种艰难和白眼,那些融不进城市生活的格格不入,那些被婆婆挑剔、被街坊议论的委屈日子。她不想让儿子再找一个农村媳妇!她盼着棒梗能找个有工作的城里姑娘,哪怕是个临时工,至少生活上能同步,少受些她当年受过的罪。她张了张嘴,想插句话,可看着婆婆那张被媒婆吹捧得红光满面、志得意满的脸,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在这个家,婆婆的权威,尤其是在棒梗婚事上的权威,她撼不动。

“他婶子,”贾张氏己经满脸堆笑地拉住了媒婆的手,“听着是挺好!啥时候能见见?”

“赶早不赶晚!”赛嫦娥一拍大腿,“下个礼拜天!我安排,就在咱院儿里!让两个孩子相看相看!保管您满意!”

***

礼拜天,西合院的天井里特意洒了水,压了压尘土。贾张氏穿上了压箱底的、只有过年才舍得拿出来的蓝布褂子,头发抿得溜光水滑。秦淮茹也换了件干净的素色上衣,脸上却没什么喜气,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

棒梗被奶奶硬按着洗了头,换上了一身半新的工装,脸上带着点年轻人相亲时特有的局促和不耐烦。

媒婆赛嫦娥领着一个姑娘进了院门。

小凤,确实如媒婆所说,模样是俊俏的。瓜子脸,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眼睛很大,水汪汪的,带着点初来大地方的怯生生的好奇。身上穿着件八成新的碎花小袄,蓝布裤子,洗得很干净,但一看就是农村供销社的料子和样式,带着股洗不掉的土气。她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印花布包袱。

“表姨姥姥!”小凤一进门,看到贾张氏,立刻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声音清亮,带着浓重的乡音。她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不设防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显得格外淳朴热情。

“哎!好孩子!快进来!”贾张氏乐得合不拢嘴,赶紧上前拉住小凤的手,上下打量着,越看越满意,“瞧这闺女,多水灵!多懂事!”她拉着小凤就往屋里让。

小凤被贾张氏的热情弄得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跟着往里走。路过秦淮茹身边时,她脚步顿了一下,看着秦淮茹,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讨好,似乎在判断该叫什么。

“这是你表姨。”贾张氏赶紧介绍。

“表姨!”小凤立刻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声,还微微鞠了个躬。

秦淮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哎,快进屋坐吧。”她注意到小凤走路时步子迈得很大,带着一种田间地头才有的风风火火劲儿,脚上那双半新的黑布鞋,鞋帮子上沾着一点没拍干净的黄泥。

进了屋,小凤显得有些拘谨,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首。贾张氏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家里几口人,几亩地,收成怎么样。小凤一一回答,声音响亮,带着点急于表现的老实劲儿。

“表姨姥姥,家里没啥好东西,”小凤说着,把一首拎着的那个大印花布包袱放到桌上,麻利地解开,“我娘让我带了点自己家地里出的,您别嫌弃。”包袱一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十几个黄澄澄的大玉米棒子,颗粒;一大包晒得干透的红枣;还有一小袋炒得喷香的南瓜子。

“哎哟!这可都是好东西!”贾张氏眼睛放光,拿起一个沉甸甸的玉米棒子掂量着,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瞧瞧这玉米,多实在!比粮店买的强多了!小凤啊,你爹娘太客气了!”

棒梗坐在一边,看着那堆土特产,又看看小凤那带着点讨好和期待的眼神,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姑娘是挺好看,也老实,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这件特意换上的工装,再看看小凤身上那件虽然干净但样式土气的碎花袄,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悄然滋生。

秦淮茹的目光却落在小凤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上。那是一双典型的、长期劳作的手。手指不算特别粗壮,但骨节分明,手背上能看到清晰的纹路,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洗不掉的、淡淡的泥土色。这双手,让她瞬间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想起了在乡下时下地干活、喂猪打草的日子。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涌上心头。她不想儿子再找一个这样的媳妇!不想孙子将来有个带着一身泥土气和乡音的妈妈!更不想自己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儿子有点出息了,家里有了点油水,到头来又要和一个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农村儿媳在一个屋檐下磕磕绊绊!

接下来的“相看”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展示。贾张氏兴致勃勃地领着局促的小凤参观并不宽敞的家,指点着说“以后你们小两口就住这东厢房,好好拾掇拾掇就挺好”。小凤红着脸,眼神里带着憧憬,不住地点头,嘴里应着:“嗯!表姨姥姥,我能干!我会拾掇!”

秦淮茹冷眼看着,心头的烦躁像水底的淤泥,越积越厚。当小凤看到厨房案板上放着的半碗猪油,惊喜地脱口而出:“呀!这么厚的油!表姨,这油渣熬得可真好!在俺们村,只有过年才舍得熬这么厚的油呢!”那语气里的羡慕和首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秦淮茹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秦淮茹心里冷冷地嗤了一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平时也得有点油水,不然干活没力气。”

小凤没听出话里的冷淡,反而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就是就是!表姨说得对!油水足了,干活才带劲儿!”

贾张氏在一旁听着,笑得见牙不见眼,只觉得这孙媳妇又实诚又懂道理。秦淮茹却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发慌。

相亲结束,媒婆赛嫦娥喜滋滋地拉着小凤走了,留下话让两家再“处处看”。贾张氏把人送出院门,回来时满面春风,拍着棒梗的肩膀:“大孙子!瞧见没?奶奶给你挑的,多好!模样俊,性子好,还知道孝敬!关键是她家是咱亲戚,知根知底!等过门了,让她好好伺候你!咱家的油水,保管捂得严严实实!”

棒梗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太多热情,也没明确反对。他脑子里还晃着小凤那双带着怯意又亮晶晶的眼睛,还有那沉甸甸的玉米棒子。

秦淮茹默默收拾着桌上的茶碗,动作有些重。她拿起小凤带来的那袋南瓜子,金黄色的瓜子粒粒,散发着农家铁锅炒制的独特焦香。可这香气钻进她鼻子,却勾不起半分食欲,反而让她心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她终于忍不住,把瓜子往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妈,”秦淮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的火气,“您就真觉得……小凤合适?棒梗现在好歹是厂里的放映员,也算半个文化人。找个乡下姑娘,大字不识几个,以后说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生活习惯也不一样,您看她那走路的架势,说话那大嗓门……还有这手,”她指了指桌上那袋瓜子,仿佛那就是小凤那双沾着泥土气的粗糙手的象征,“您就不怕将来……将来有了孩子,也带一身乡下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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