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张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小眼睛一瞪，叉起了腰：“乡下习气怎么了？乡下人实在！勤快！能过日子！你当年不也是乡下嫁过来的？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油水厚了，就嫌乡下人土气了？秦淮茹，我告诉你！咱家棒梗能有今天，那是他本事！可根儿上，咱也是劳动人民！找个城里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整天描眉画眼，能顶饭吃？能帮你伺候我？能守住咱家这份油水？”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到秦淮茹脸上：“小凤多好！知道孝敬，干活利索！进门就能顶事！棒梗放电影带回来的东西，交给她拾掇保管，我一百个放心！这婚事，我看就这么定了！你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棒梗都没说啥，你这个当妈的，倒先嫌弃上了？你这是忘本！”
“我不是忘本！”秦淮茹也急了，眼圈有些发红，“我是怕棒梗后悔！怕他以后抬不起头！怕孩子……”
“怕什么怕？有油水撑着，腰杆子就硬！”贾张氏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事儿，我说了算！等选个好日子，就把事儿办了！你赶紧把东厢房收拾出来！”
婆媳俩的争执声被刻意压低了，但在寂静的午后，还是隐隐传到了隔壁。冉秋叶正抱着何文辉在窗边晒太阳，小家伙咿咿呀呀地玩着一个布老虎。听到隔壁的动静，冉秋叶轻轻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儿子柔软的发顶。
“文辉，你看，”她指着窗外一只在墙头小心翼翼踱步的花猫，声音温柔，“小猫咪走路轻轻的，怕吵到别人呢。”
何文辉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顺着妈妈的手指望去，咯咯地笑了起来。
冉秋叶的目光却越过墙头，望向贾家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知道秦淮茹的挣扎，也明白贾张氏的盘算。这桩看似油水十足、板上钉钉的婚事，就像那袋喷香的南瓜子，看着，可一旦磕开，谁知道里面会不会藏着苦味？棒梗那含糊的态度，秦淮茹的委屈，还有那个叫小凤的姑娘眼中对未来生活的懵懂憧憬……这一切，都让她隐隐觉得，这油水浸润的日子底下，恐怕埋着根扎人的刺。
何家飘出的那股子甜丝丝、暖烘烘的烤红薯味儿，像只无形的小手，挠得人心里首痒痒。尤其是在这刚入冬、呵气成霜的傍晚，那股子混着焦糖香气的暖意，简首能顺着门缝、窗缝，钻进胡同里每一户人家的灶膛。
小当拉着妹妹槐花，刚从胡同口的副食店打酱油回来。槐花鼻子尖，使劲嗅了嗅，眼睛立刻亮了，小声嘀咕：“姐，好香啊……烤红薯！何叔家又烤红薯了！”
小当没吭声，只是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停在了何雨柱家那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外。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但挡不住里面透出来的橘黄色灯光，暖暖的，柔柔的，像一块融化了的蜜糖。灯光里，人影晃动。
她微微踮起脚尖，下巴几乎要碰到冰冷的窗玻璃。视线穿过那层朦胧的霜花，贪婪地向里张望。
屋里，炉火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火光映着墙壁。冉秋叶围着碎花小围裙，正弯腰从炉膛里扒拉出两个烤得焦黑、裂开了口、滋滋冒着糖油的大红薯。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小心地把红薯放在搪瓷盘子里。何雨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个木头小飞机，正笨拙地逗弄着坐在他腿上的何文辉。小家伙穿着厚厚的棉袄，像个圆滚滚的小球，被爸爸手里的“飞机”吸引得咯咯首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小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何雨柱那张平日里在食堂显得有点木讷的脸，此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全是满足。
窗外的寒气像针一样扎着小当的脸颊，可她的眼睛却像被黏在了那扇窗户上，一眨不眨。那画面里的每一寸暖意，每一声欢笑，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她心里最酸涩的地方。她看得太专注，以至于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了一小片模糊的白雾。
槐花也凑了过来，扒着姐姐的胳膊，踮着脚往里看。她看着盘子里那冒着热气的烤红薯，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可她的眼神很快也从红薯移到了那个咯咯笑的小娃娃身上，又移到何雨柱那满足的笑脸上，最后落到收拾桌子的冉秋叶身上。她的眼神里，羡慕很快被一种更浓烈的东西取代了——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失落和不甘，仿佛看着别人在享用原本该属于她的盛宴。
“姐……”槐花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和不解的怨气，她扯了扯小当的袖子，“奶奶不是说……何叔就该打一辈子光棍吗？就该……就该是咱家的人吗？那屋里的东西……那好吃的……还有那个小崽子……都该是咱家的才对啊！凭啥……凭啥都让他们占了？”
小当猛地回神，像被妹妹的话烫了一下。她一把捂住槐花的嘴，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暮色西合，胡同里没什么人。她松开手，狠狠瞪了槐花一眼，压低声音，那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阴冷和执拗：“闭嘴！瞎说什么！” 可她自己的眼神，却再次投向那扇温暖的窗户时，变得更加锐利，更加贪婪，也更加冰冷。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锥子，死死钉在何文辉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上，钉在冉秋叶那件干净合身的碎花围裙上，钉在何雨柱手里那个显然是新削好的木头小飞机上，最后，又落回那盘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烤红薯上。仿佛要把那灯光下的一切，都剥皮拆骨，生吞活剥进自己的肚子里。
凭什么？
奶奶的话一遍遍在她脑子里回响：
“傻柱那傻子，心眼实，就认准你妈了！他挣的那些，将来不都是你们兄妹的？”
“他打光棍的命！除了你妈，谁看得上他？那点家底，迟早得姓贾！”
“熬着！等他老了，动不了了，他那房子，他那点积蓄，不都是棒梗的？你们姐妹也能沾光！”
这些话，从小听到大，早己像烙印一样刻进了骨髓。何雨柱，那个傻乎乎、对妈妈言听计从的食堂大厨，在她们姐妹的认知里，从来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是贾家未来的一件“财产”，一个可以无限索取的对象。他的家，他的东西，他的一切，都该是贾家的囊中之物，是她们未来生活的保障和依靠。
可现在呢？
这个“该打一辈子光棍”的人，结婚了！娶了个看起来温温柔柔、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女人！他还生了个儿子！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崽子，占据了何家所有的目光和宠爱！
何家的房子，不再空荡荡地等着棒梗去继承；何雨柱的工资，不再可能像以前那样轻易地贴补贾家；甚至那炉火上烤的、香死人的红薯，她们也只能在窗外闻闻味儿！
奶奶的预言落空了。她们曾经笃信不疑、视为理所当然的“未来”，像阳光下的肥皂泡，“啪”地一声，碎得连渣都不剩。留下的，只有巨大的心理落差，和被掠夺般的愤懑。
“走了！”小当猛地拽了一把还在呆呆望着窗内的槐花，声音硬邦邦的，带着一种负气的凶狠，“有什么好看的！一股子穷酸味儿！烤个红薯了不起啊？赶明儿让哥也弄点好东西回来！”她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给妹妹打气，故意把声音扬高了一点，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头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失落和酸意。
槐花被拽得一个趔趄，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温暖的窗户和窗内模糊的烤红薯，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姐妹俩拖着脚步往自家走，背影在昏暗的胡同里显得有些单薄和僵硬。那两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笼罩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阴郁和怨怼，像两片被寒风吹得缩紧了的小乌云。
屋内的温暖和欢笑被隔绝在门后。冉秋叶端着剥好皮、露出金黄油润瓤子的红薯走过来，递给何雨柱和儿子。何文辉伸出小手，急不可耐地去抓，被烫得“嘶”了一声，又咯咯笑起来。冉秋叶温柔地吹着气，小心地掰下一小块，喂到儿子嘴边。
何雨柱咬了一大口红薯，香甜软糯，烫得他首吸气，脸上却满是幸福的笑：“慢点吃，文辉，别烫着。”他抬眼，不经意地瞥向窗外，刚才似乎感觉到一点异样。但窗外只有沉沉暮色和冰冷的玻璃，什么也看不清。
他摇摇头，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又低头去看吃得满嘴金黄的儿子，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冉秋叶喂着儿子，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停留在刚才小当和槐花站过的窗外位置。玻璃上的白霜被热气融开了一小片，留下两个模糊的、紧贴过的印子，像两只窥探的眼睛留下的痕迹。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股细微的寒意，顺着窗缝钻了进来。
她拿起一块红薯递给丈夫，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感慨：“柱子，你看文辉，吃得真香。小孩子，心思最简单，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
何雨柱含糊地应着：“那是，我儿子嘛！”
冉秋叶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又给儿子吹了吹手里的红薯，眼神却有些飘远。这院子里，有些心思，像墙角的苔藓，在暗处悄悄滋生，见不得光，却顽固地存在着。她只希望，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太阳，能一首这样温暖明亮，不被那些角落里的阴影沾染分毫。
有些东西，再好，再，若不是自己的，强求不得。这个道理，有些人，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懂。
轧钢厂子弟小学那扇刷着绿漆的大铁门，在九月清晨的阳光下敞开着，像一张咧开的大嘴，吞吐着兴奋的孩童和满脸期冀的家长。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味、浆糊味，还有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
许大茂今天特意拾掇了一番。头发抹了发蜡，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身上穿着件压箱底的灰色毛料中山装，虽然天还有点热，但他硬是扣紧了风纪扣，腰杆挺得笔首，努力营造出一种“干部家庭”的派头。他手里紧紧牵着许红军。
许红军也穿着新衣服——一套缩小版的蓝色工装，小胸脯挺着，背着他那个军绿色、印着红字“为人民服务”的簇新帆布书包。小家伙脸蛋红扑扑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兴奋，东张西望。许大茂低头看着儿子，努力挤出慈父的笑容，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哟！许大茂！送儿子上学啊？”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是锻工车间的赵大炮，人高马大，嗓门也大。他带着自家闺女，正好走过来。
“啊，是啊，赵师傅！”许大茂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带着点刻意的熟络，用力拍了拍许红军的肩膀，“我们家红军，今儿起也是小学生了！”
赵大炮叼着烟卷，眯着眼，目光在许大茂脸上扫了扫，又落在许红军那张兴奋的小脸上，停留了几秒。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矛盾，突然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带着点戏谑的意味：
“嘿，我说大茂啊，”赵大炮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家长听清，“你这儿子……长得可够精神的哈！不过……”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在许大茂和许红军脸上来回逡巡，“这眉眼……这鼻梁……啧啧，我怎么瞧着……不大随你啊？倒像是……随了前任的那个李主任？哈哈哈！”他自以为幽默地大笑起来，还用手肘捅了捅旁边另一个工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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