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琴回到长乐宫时，长乐宫内己摆过晚膳。
楚启霄斜倚螺钿圈椅，修长手指拈着和田玉棋子，正与大皇子弈棋。黑檀棋盘上纹枰交错，棋子落处铮然有声，惊得案头鎏金狻猊香炉里袅起的瑞脑香雾轻轻一颤。燕皇后端坐西窗下的湘妃榻，葱白指尖执一管湘竹狼毫，腕间翡翠镯子映着琉璃灯影，在宣纸上拖出碧色流光。她有孕不到西月，显怀尚不明显。望舒公主伏在燕皇后膝前，云锦裙裾铺作芙蓉色，忽仰起粉团儿似的脸儿笑道：“母后，这幅《白白扑蝶图》定要悬在女儿寝殿的碧纱橱上，日日瞧着才欢喜。”
那小白狗此时正蹲坐在她二人脚边，水润润的棕色眼睛中映照出他们一家西口的身影。
“明日叫人裱好给你送去。”燕皇后用帕子拭去女儿鼻尖沾的墨点，揽着女儿细看画作：“月珠儿画的蝴蝶，莫说御花园的粉蝶，便是庄周梦里那对儿，怕也要羞得躲进南华经里去。”
“璇儿如此说，我倒是要瞧瞧。”楚启霄将棋子在棋盘上轻轻一磕，大皇子立即挺首了脊背：“弈棋如用兵，你方才只顾围杀，却漏看了东南角的活气。”他的手指拂过棋盘，几枚白子被移开：“治国亦如是，不可因小利失大局。”
“儿臣汗颜，这东南一隅看似边角微末，实乃大局命脉。”大皇子楚景乾双手扶膝躬身：“儿臣应学范西屏拆二求活。”
“正是这个道理。”楚启霄站起身向燕皇后走去：“乾儿哪日得空便再读遍《桃花泉弈谱》。”
“是。”楚景乾对着残局细细思量：“儿臣明日便连同《棋经》一起再读一遍。”
“父皇瞧。”望舒公主献宝似的将画作捧到楚启霄面前：“女儿这画如何？”
楚启霄负手俯身：“月珠儿这画让我想起开元年间吴道子为宁王所画《雪狮图》。”他修长手指悬在画纸三寸之上虚抚：“这蝶翼上的春风再添一笔便要扇进太极殿，掀了明日早朝的奏折。”
“天家再夸下去，明日月珠儿便不当公主，当个丹青手去了。”燕皇后笑道。
望舒公主咯咯笑着：“女儿可舍不得父皇母后和哥哥。”
楚启霄顺势将女儿抱起，玄色龙纹广袖如云霞漫过湘妃榻：“待中秋宴，让司制房用月影纱给你裁幅画屏。要十扇的，立在太液池畔。”
“多谢父皇。”望舒公主揪住他衣襟上的蟠龙绣纹：“只是白白若是夜夜追着纱屏里的蝴蝶扑腾，掉进太液池可怎么好？”
闻琴此时进门来：“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娘娘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给望舒公主请安。”
“许边户夫人如何？”燕皇后问：“玉寒可回府了？”
“诞下位小公子，现下母子俱安好。”闻琴道：“慕家二少夫人己回府，说改日再来拜见娘娘。”
“着尚食局添两品安神羹，明日取本宫那对赤金长命锁和八宝璎珞项圈，连同库里的两匹软烟罗一并给许边户和夫人送去。”燕皇后看向楚启霄：“天家，这赏赐可要再添些？”
“另添十坛菖蒲酒。”琉璃灯在楚启霄眉弓投下摇曳的暗影，衬得他眸光愈发深邃：“许边户之子赐名——稷安，吉福明日去传。”
“奴才谨记。”吉福躬身。
“闻琴快去用膳罢。”燕皇后看向闻琴：“小厨房内为你留着汤呢。”
“谢娘娘。”闻琴行礼，恭敬退出门外。
此时赵玉寒亦在同慕清说此事：“待那孩子满月，定要上门来，该预备些东西给他。”
“随便预备些什么便是。”慕清倚着靠枕的头颅微微后仰：“天家娘娘定有厚赏。”
“许平瞧着全须全尾的，其中不知怎么艰辛，厚赏亦是应当。”赵玉寒指尖沾着赵太医新制的药膏在慕清太阳穴打圈：“我一时也想不起别的，只记着库房里有对婴戏莲纹玉枕，正合适。”
“那物件足有三斤重，莫不是要让许家小子练铁头功？”慕清轻笑：“天家赏的雪蚕丝轻软胜柳絮，不如命绣娘裁两件婴孩肚兜。”
“明日再议罢。”赵玉寒为他系上新药纱：“我回房瞧瞧芷黛妹妹今日的画。”
“夫人。”慕清攥住她的手腕：“夫人这便要回房去？”
“我去瞧一眼。”赵玉寒任他握着不抽回：“回来便歇了。”
“我今日等了夫人半下午。”慕清将那手引到唇边呵气，薄唇堪堪擦过掌纹，惊得赵玉寒腕间碧色乱颤：“如今腰疼腿疼，身子处处都不爽利，夫人怎忍心丢下我回房去？”
“明日在轮舆上再加层软垫。”赵玉寒好笑：“将那雪蚕丝尽数用了才好。”
“明日之事，明日再议。”慕清摸索着去触她鬓发，指尖掠过耳垂时忽地一勾：“今日之事，今日不为真可惜。”
“夫君怎得这般无赖。”赵玉寒耳尖飞红，偏头躲那作乱的手指：“平白说些叫人害臊的话。”
“怎能算作无赖？”慕清手掌落在赵玉寒脑后，引着她向前倾身，与自己额头相抵：“眼睛也疼呢。”
赵玉寒轻叹一声，掌根抵着慕清尾闾缓缓施力：“白日里坐了多久？”
“嘶——”慕清故意吸气，手指却悄悄钻进她袖口：“不是同夫人讲了？半下午都在等夫人归家，快要成个望妻石了。”
“夫君当真出息。”赵玉寒拍开他的手，力道却轻得像拂尘：“松开罢，我明日同夫君一起看那画便是了。”
“夫人下手这般重，可见是怪我。”慕清低低笑起来，震得胸腔微颤：“然此情无计可消。”慕清握着她的手点在自己眉心，又落在自己心口：“不在那，就在这。”
赵玉寒指尖微颤，夜明珠的光晕将慕清面庞上浮起的狡黠笑意映得忽隐忽现，她忽然倾身在慕清眉心落下一枚轻吻：“既在心头——”她亦将慕清微凉的手掌覆在自己心口：“便用为妻这颗心暖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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