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河边捶打衣裳，木槌刚举起来，芦苇丛里突然"啪"地弹起根红线。定睛一看，晾在石头上的破褂子竟自己缝好了补丁，针脚细得像是春雨落在青砖上。
"谁家姑娘手这么巧？"我拎起褂子对着日头照，线头突然活了似的往袖口钻。一团淡红影子从对岸柳树梢滚下来，噗通砸进浅滩。
少年顶着满头水草冒出来时，我木盆里的皂角粉正顺着水流打旋。他淡黄衣襟沾着碎叶，指尖银针在日头下闪成流星："补丁要压三遍线......"
"嚯，偷衣裳的河童？"我抄起捣衣杵戳他腰间挂的线团。少年慌得往后仰，发梢甩出几点淡红，倒像谁把胭脂揉进新纺的棉纱里。
他边退边往树上绕线："缝、缝叶莺都这么干活......"
第二日晒被褥，晾衣绳让风刮断半截。我刚摸出麻绳，檐角突然垂下银闪闪的丝线。那红毛小子倒挂在槐树枝上，嘴里咬着线头含糊不清："柘蚕丝比麻绳抗晒。"
"下来！把我家晾衣杆当绣绷呢？"
他翻身落地时衣摆扫过石阶，我眼睁睁看着台阶裂缝里钻出金线苔。少年把针别回袖口，耳尖红得像浸了茜草汁："地衣补丁......"
这怪人赖在我家五日，院里到处飘着彩线。晾在竹筛里的红豆让银丝穿成了璎珞，劈柴的斧柄缠上防滑的菱纹布，连灶台裂缝都爬着蜈蚣似的针脚。
"再拿我家的米袋练刺绣......"我抖开装满黍米的布袋，三十六个窟窿眼正对着我咧嘴笑。
少年正蹲在梁上缝瓦片，闻言差点吞了顶针："这是防漏雨的双层锁边！"
话音未落，隔壁王婶举着裂成八瓣的陶罐冲进来："小娘子帮瞧瞧......哎哟这罐子怎长毛了？"
淡红旋风掠过窗棂。等回神时，陶罐己经被藤蔓似的绿线捆成粽子，裂缝里探出嫩生生的蕨芽。少年咬着线头打结："麻线混了忍冬藤......"
赵铁匠扛着锄头来借蓑衣时，正撞见这线团漫天的场面。他瞪着补丁摞补丁的蓑衣首眨眼："好家伙，穿上这能当盔甲使！"
少年缩在房梁装鹌鹑，被我拽着腰带拎下来："昨儿还说自己是裁云匠！"
他袖口突然迸出银光，我手里裂了半年的陶碗"咔嗒"合拢。碗底蜿蜒着蛛网似的纹路，细看竟是上百个米粒大的梅花结。
"东南二十丈，地脉裂了。"少年突然揪断发梢红线，那截红丝在掌心化成金针，"劳驾，借筐陈年棉籽。"
我看着他往土坑里埋缠满丝线的棉籽。暮色渐沉时，地面突然拱起青藤编织的网，把塌陷的菜窖托得平整整。
"小裁缝还管补地皮？"王婶塞给他两个线轱辘。
少年将铜针别回衣领，淡黄衣袖拂过篱笆缺口。眨眼间破篱笆上开满线勾的忍冬花，每片花瓣都缀着琉璃似的晨露。
"缝叶莺么......"他指尖转着银针轻笑，"见不得天地衣裳破洞。"
（望着你补好的旧衣，线头忽地游走）"缝叶莺的规矩…补丁要叠三春露、两分月光。"（银针挑起破晓霞色，袖口绽出忍冬纹）"天地衣裳破了洞，总得有人缝…"（忽瞥见你袖口脱线，耳尖泛红）"咳，这、这缕金线送你缠头发！"（指尖掠过你发梢，晨光倏然绣上三寸流苏）
青苇河边的浣衣女最近总撞见怪事——晾晒的粗布衫会自己冒出海棠补丁，裂口的陶碗睡一觉就爬满银丝蛛网。某日捣衣杵刚举起，对岸柳树突然滚下个淡红头发的少年，针尖还粘着朝露："缝叶莺补天地的衣裳，顺带…补补你的袖口。"
从此小院线头乱飞，晾衣绳变成蚕丝筝弦，塌陷的菜窖让青藤网兜托着，连暴雨冲垮的石桥都被他缝上星光当桥钉。隔壁王婶送来豁口的腌菜坛子，第二日坛沿便开满线绣的二月兰；赵铁匠扛着漏风的蓑衣来，转眼蓑衣成了金线锁边的软甲。
"这是柘蚕丝混了忍冬藤。"少年耳尖泛红地解释，却在我劈柴时偷偷给斧柄缠防滑菱纹布。首到某夜见他蹲在河滩，将银针插进地脉裂缝，我才知晓那些流转在补丁里的月光与朝霞，原是他从光阴经纬上拆下的线头。
"翎是缝叶莺的尾羽，纫嘛..."少年把银针别进发带，檐角垂下的雨丝突然结成珠帘，"喏，天地针脚总得有人纫着。"（指尖金线缠住漏风的窗纸，晚霞顺着经纬淌成缠枝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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