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呢，我家芦花鸡就炸了窝。我趿拉着草鞋冲出去，瞧见篱笆外头杵着个黑影，黑底白纹的袍子被风吹得猎猎响。
"哪个缺德的往我家泼水！"我抄起喂鸡的木勺砸过去。那人一偏头，勺里的谷糠全糊在墙根的青苔上——嚯，后脑勺还挑染了几绺水草绿的头发！
墨凇慢悠悠转着手里竹筒，里头淅淅沥沥往下滴水："寅时三刻有暴雨。"他指尖弹了下竹筒，震落的水珠在朝阳下闪着光，"鸡窝顶棚的稻草，该换了。"
"关你屁事！"我踮脚要揪他发带，这厮突然从袖口抖出张鱼皮图。泛黄的图纸上密密麻麻标着红线，我养鸡的小院竟被画成了个棋盘格。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鸡棚位置："卯时雨量三寸，辰时..."话没说完，我家花尾巴公鸡扑棱着啄他腰间的青铜罗盘。墨凇连退三步，发梢绿毛都炸开了，活像只被惹毛的水鸭子。
"不信？"他冷着脸甩开袍角沾的鸡毛，"午时来看。"临走时往我篱笆上挂了串铜铃铛，风一吹叮当响得人心烦。
日头刚爬到榆树梢，墨凇那破铃铛突然发了疯似的乱颤。我抱着簸箕冲出来，差点被迎面而来的雨帘拍个跟头——好家伙，黄豆大的雨点子砸得鸡棚顶棚砰砰响！
"让开。"墨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黑靴子踩得泥水西溅。他哗啦抖开张鱼皮布往鸡棚顶盖，布面上密密麻麻缀着鳞片似的银钉。我刚要骂他糟蹋东西，却见雨水顺着银钉汇成细流，哗啦啦全引进了排水沟。
"东南角。"他突然把个竹哨塞我手里，"吹。"我鼓着腮帮子一吹，二十来只落汤鸡扑棱棱全钻进了他支起来的芦苇棚。这人腰间玉佩磕在喂食槽上，叮叮当当指挥雨帘改道。
雨停时我院子愣是没积水，倒是墨凇的绿发梢滴着水，活像刚从河里捞起来的。我憋着笑递过去块粗布巾："喂，水鸭子..."
"墨凇。"他擦着罗盘上的水渍，"治水人。"
我瞅见他袖口暗纹绣着浪花纹，忽然想起前些天村口贴的告示。今年雨水多，县衙正招懂水利的师傅——敢情这绿毛怪是吃官粮的？
"明日午时。"他往我篱笆上又挂了串铜蛤蟆，"山洪要改道。"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我家后墙根不知何时被摆了一排青石墩，歪歪扭扭活像群蹲着的蛤蟆。
半夜我被瓦片声惊醒，扒着窗缝瞧见墨凇正在月下摆弄石墩。他发梢的绿毛沾了露水，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突然脚下一滑，这人手忙脚乱扶住鸡窝竹架，腰间的青铜量尺咣当砸中老母鸡的食盆。
"噗嗤！"我没憋住笑出声。墨凇倏地转头，耳尖泛着可疑的红。他故作镇定地甩袖离去，却把量尺落在我家喂鸡的陶碗里。
第二天晌午，后山真传来闷雷似的轰隆声。我攥着竹扫帚首哆嗦，眼看着浑黄的洪水像条恶龙扑来——却在撞上青石墩的瞬间拐了个弯，温顺地绕开了我家小院。
墨凇踩着湿漉漉的草叶出现时，我正抱着劫后余生的老母鸡发呆。他弯腰捡起泡在水洼里的量尺，袖口白浪纹沾了泥点："看诊费..."
"谁要你治水！"我把昨儿蒸的荷叶饭团砸过去。这人袖口一翻稳稳接住，咬得腮帮子微微鼓起："难吃。"转眼却把三个饭团全揣进怀里。
蝉鸣聒噪的午后，我又看见墨凇在河滩上测水流。他黑袍下摆掖在腰间，露出缀满银铃的胫甲。我悄悄往他罗盘边放了个竹筒饭，躲在柳树后瞧见这人耳朵尖慢慢爬上红晕。
洪水彻底退去那日，村口贴了新的告示。我蹲在告示墙下喂鸡，忽然听见熟悉的银铃声。墨凇站在三步开外，指尖捏着张皱巴巴的鱼皮图："酉时三刻..."
"知道啦！要下雹子嘛！"我抓起把谷子撒向鸡群，"治水的大人要不要喝姜汤？"
他发梢的绿毛在风里晃了晃，转身走得飞快。我瞅见他玉佩穗子缠上了草叶，活像只拖着水藻的呆头鸭。
"戌时三刻，水脉改道。"墨凇把青铜罗盘按在篱笆上，"东南角会渗水。"
"管天管地还管我家墙根？"我甩着喂鸡的竹勺。
他发梢绿毛在风里晃："现在挪开鸡笼，能保住三筐鸡蛋。"青铜量尺突然指向云层裂隙，"或者等酉时收蛋壳。"
我翻了个白眼："神神叨叨..."
"铜铃响七声就往后山跑。"他转身时，一枚刻着浪花纹的铜坠子落进喂食槽，"笨。"
《我家来了只水鸭子》
养鸡少女阿禾最烦两种人：偷鸡贼和神棍。首到那个绿毛怪墨凇扛着青铜罗盘闯进小院——这厮两样都占全了！黑底白浪纹的袍子整天湿哒哒，后脑勺几绺挑染绿毛活像沾了水藻，张口就是"寅时雨量""卯时洪峰"，气得阿禾抄起喂鸡勺就要打人。
谁承想这冷脸怪真能掐准天时，鱼皮图纸画的水路比老河道还准。山洪改道那日，阿禾眼看着墨凇立在浪头，黑袍翻涌如鸦羽，指尖银铃一响，滔天洪水竟乖乖绕过鸡窝。就是这人嘴忒毒，总嫌她蒸的荷叶饭太咸，却把空竹筒悄悄挂回屋檐接晨露。
暴雨季快过完时，阿禾发现墨凇发梢绿毛会随潮汐变深浅。某夜撞见他赤足立在河心，月光下足踝银鳞一闪而逝。第二天院墙上多了串贝壳风铃，刻着歪扭小字："戌时收鸡蛋，酉时晒被褥。"
嗬，这哪是治水官，分明是只操心过头的秋沙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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