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仙君差人送东西的第七日，我终于看清了那只仙鹤的模样。
青瓷碗里还凝着昨日的雪莲露，屋檐又响起破空声。白影掠过时带起一阵松风，我伸手接住飘落的冰晶，掌心躺着块雕成柿子状的暖玉。
"你们家仙君是打算开杂货铺么？"我仰头冲天上喊。云层里传来清越鹤唳，一抹素白身影踏着晨光翩然落下。
少年广袖垂落阶前，银发用冰绦束着，眉间朱砂痣红得像要沁血。他捧出剔透的冰匣，霜花在指尖簌簌地落："南海鲛绡，可避暑。"
我捻起薄如蝉翼的衣料，突然往他肩头甩："正好给你裁件夏衫。"鲛绡拂过银睫的刹那，他耳尖漫开淡粉色，像雪地里绽了朵红梅。
"在下寒澈。"他后退半步踩到青苔，冰晶在足尖凝成莲花，"奉师命......"
"知道啦寒澈仙使。"我故意学他板正的腔调，"明日送东西记得走正门。"
话音未落，晾衣杆上炸开七彩旋风。霄焰扑棱着新染的靛蓝尾羽，爪子勾着刚晒的杏干："小霜花儿又来送定情信物？"
寒澈广袖轻振，霄焰爪间的杏干瞬间裹上冰壳。鹦鹉炸毛飞上柿子树，冰渣混着蓝羽簌簌往下掉："冻坏爷的毛，就炖了你熬......"
我抄起竹竿敲树干："再胡说今晚吃鹦鹉羹！"
冰裂纹青瓷盏突然递到眼前，盛着冒热气的桂花醪糟。寒澈垂眸将瓷盏放在石磨上，袖口银线绣的鹤羽擦过我的手腕："师父说，姑娘夜咳。"
醪糟里沉着圆滚滚的糯米团，捏成了歪歪扭扭的小鸟形状。我舀起个带蓝斑点的汤圆："这手艺不像玄霜仙君......"
"仙鹤童子军连夜捶的米。"霄焰倒挂在枝头扮鬼脸，"某些人爪子都要捶肿喽。"
寒澈指尖凝出冰棱，惊得鹦鹉扑进我怀里。蓝羽蹭过汤匙，醪糟表面忽然浮现霜花纹理。我舀了勺喂到寒澈嘴边："尝尝自己的手艺？"
他颈间玉扣叮当乱响，后退时撞翻了晾晒的桑葚筐。紫红浆果滚了满地，被悄无声息凝在冰晶里。霄焰趁机啄走我碗里的汤圆，烫得在院中横冲首撞。
次日送来的冰匣装着对玉铃铛。寒澈这次规规矩矩叩门环，雪色外裳却沾着泥点。我故意晃了晃檐角风铃："玄霜仙君改行做首饰了？"
"这是..."他喉结动了动，白玉似的耳垂又泛起红，"传音铃。"
话音未落，霄焰叼着烤鱼撞开窗棂。寒澈广袖翻飞冻住鱼尾，鹦鹉气得用南疆话骂街。我摘下发间竹簪敲冰铃，竟听见玄霜仙君冷冽的声音："若遇险，摇铃。"
正要道谢，霄焰突然吐出块带冰碴的鱼肉："假正经！昨夜谁蹲云头雕了一宿玉？"
寒澈指尖凝出三尺冰剑，惊得母鸡们炸窝。我忙把两人隔开，却见他剑尖轻挑，将霄焰尾羽上粘的苍耳尽数削落。
暮春时寒澈开始送活物。先是能吐冰珠的文鳐鱼，接着是会衔霜花的雪燕。今日他抱着个雕满符咒的檀木盒，刚进院就撞见霄焰在教我学鸟语。
"咕啾~"我捏着嗓子冲晾衣杆叫。霄焰笑得在竹竿上打滚："是求偶！你在跟老母鸡表白！"
寒澈突然打开木盒，毛茸茸的朏朏兽窜出来追着霄焰满院跑。我接住空中飘落的鹤翎，发现根部染着点点朱砂。
"你受伤了？"我扯住他欲遮的袖口。寒澈腕间缠着绷带，隐约透出焦黑灼痕："取火精石时......"
话音被霄焰的惨叫打断。朏朏兽把他新染的翠羽挠成鸡窝，我忙着拉架时，寒澈悄悄往水缸放了朵冰雕的莲花。
今夜暴雨来得急。我摇响玉铃不过半刻，寒澈便浑身湿透地出现在檐下。他化出原形将我拢在羽翼下，鹤羽间清冷的松香混着血腥气。
"天雷劫的伤没好全，逞什么能。"我蘸着药膏涂他颈间灼痕。仙鹤把头埋进翅膀，朱砂痣在月光下明明灭灭。
檐角冰铃轻响第七日，寒澈带来了千年冰蚕丝织就的被褥。蚕丝在日光下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霄焰趁人不备啄开锦缎，将靛蓝尾羽埋进云絮般的织物里。
"这是给姑娘过夏用的。"寒澈指尖凝霜冻住鹦鹉尾羽，"不是禽类筑巢的棉絮。"
我掸去蚕丝被上沾着的蓝羽，忽然发现冰蚕丝竟能随体温变化冷暖。霄焰扑棱着被冻住的尾巴满院乱窜，撞翻了刚晒好的茉莉花茶。
暮色渐浓时，寒澈总要在柿子树影里多站片刻。他腕间的绷带换了新，却仍裹着淡淡药香。我故意将药匣摆在石磨显眼处，看他垂着银睫用仙术修复篱笆上被朏朏兽抓破的蛛网。
暴雨那夜过后，寒澈送来的物件愈发稀奇。今日檀木盒里躺着支冰晶笔，笔杆嵌着星砂，说是画符可通阴阳。我蘸着晨露在石板上描摹，竟唤出只雾化的白兔。
"仙君连判官笔都敢借？"霄焰啄着雾兔耳朵，"当心阎罗殿找上门。"
寒澈广袖轻挥驱散雾气，袖口银线绣的鹤羽沾了朱砂："师叔说姑娘体弱，画些安神符..."
话音未落，朏朏兽突然从屋顶跃下，毛茸尾巴扫过笔尖。星砂在青石板上划出蜿蜒金线，院中古井突然泛起涟漪。寒澈神色骤变，冰剑出鞘的刹那，井口腾起的黑雾己裹住我的脚踝。
玉铃在腰间发出清鸣，玄霜仙君的声音穿透雾气："闭眼！"
寒澈将我护在羽翼下，鹤唳声中冰晶如箭雨落下。黑雾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缩回井底时在地面留下焦黑抓痕。霄焰炸着羽毛躲进蚕丝被，尾羽蓝得发亮。
"是魇魔。"寒澈收剑时踉跄半步，颈间玉扣裂开细纹，"姑娘院中怎会有..."
我望着井沿新结的蛛网，昨日寒澈修补时，银丝还闪着霜花。朏朏兽蹭着我裙角呜咽，爪间粘着半片枯叶——分明是来自仙界的婆罗树叶。
暴雨再临那夜，寒澈带来了最后一礼。冰匣中躺着对玉扣，与他颈间那枚一模一样。我抚过玉上霜纹，忽然记起玄霜仙君的声音从铃中传来时，玉扣也会泛起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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