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上潮湿的寒气裹着雨雾渗进窗缝，林桐在黏腻的被褥里醒来，头痛如钝器敲击。
床头电子钟显示9:17，塑料外壳凝着细密水珠，像极了她此刻发凉的后颈。记忆在洗衣机的嗡鸣后戛然而止，只记得蜂蜜水甜得发齁，却冲不散唇齿间残留的苦涩。
客厅传来彩笔在画纸上沙沙滑动的声响。程宝穿着珊瑚绒恐龙睡衣，踩着毛绒拖鞋啪嗒跑来：“懒猪妈妈！爸爸说要去外公外婆家！我们还能吃外婆做的芋头糕！”
孩子的笑声撞碎凝滞的空气，林桐扶着胀痛的太阳穴起身，棉袜踩在瓷砖上沁着寒意。
“怎么起这么晚？”程默坐在餐桌前整理蜡笔，薄荷糖纸在指间翻折出清脆声响。
他推来一碗陈皮姜茶，热气氤氲中，林桐瞥见他袖口露出的银色手表，表带上沾着几点蓝色颜料——和程宝手中蜡笔颜色如出一辙。
“昨晚...酒喝多了。”林桐捧着粗陶碗，陶瓷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姜茶的辛辣滚过喉咙，却暖不透胸腔里的寒意。程默擦拭镜片的动作顿了顿，玻璃反光映出她眼下浓重的青影。
“红酒后劲大。”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像潮湿的青苔漫过来，“爸妈说楼下的木棉开了，让你带些花瓣回去做香囊。”
婚前程默总笑她做香囊是附庸风雅，此刻这话却像浸了毒的丝线，缠得人窒息。
吃完早餐，林桐进洗手间整理时，镜面上的水雾还未散尽。林桐扯开毛衣袖口，淡青色血管上方赫然趴着枚针尖大的红点，周围泛着诡异的灰白，像被烟头烫伤的痕迹。
“大概是被隐翅虫爬过......”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指尖却在颤抖着涂抹遮瑕膏，听见门外传来程默和程宝压低的交谈声。
换衣服时，衣柜里的羊绒裙与丝袜纠缠成团。她想起赵明辉曾搂着她腰肢说“黑丝配红裙最勾人”的滚烫呼吸，自从和赵明辉在一起以后，她的穿衣风格就改变了，即使后来程默发现了他们的事情，这个穿衣服的习惯也没有改过来。
她最终选了件米白色过膝毛呢裙，羊毛扎得皮肤发痒，却不及心口的刺痛。
“这条裙子...去年买的？”程默倚在门框，替她整理歪斜的珍珠耳钉。他的指尖带着消毒水的气息。
林桐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衣柜。
“嗯，收拾衣柜翻出来的。”她别开脸，瞥见镜中倒影——程默嘴角挂着熟悉的微笑，眼底却结着南方冬日特有的冷雨。
程宝举着画扑过来，蜡笔涂鸦里三个歪扭的小人手牵手，天空飘着紫色的雨。“爸爸妈妈，全家福！”孩子的欢呼撞碎凝滞的空气
冬雨在车窗外织成细密的帘幕，程默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车载电台播放的粤曲被雨刮器的声响切割得支离破碎。
后座的程宝举着恐龙玩具叽叽喳喳，林桐望着后视镜里丈夫紧绷的下颌线，喉头发紧，悄悄用围巾遮住手臂上可疑的红点。
“到啦到啦！”程宝拍打着车窗。防盗门刚推开半扇，程宝就像只撒欢的小鹿，连鞋子都顾不上脱，踩着毛绒恐龙拖鞋“啪嗒啪嗒”冲进客厅。
“外公！外婆！我带来新的恐龙绘本啦！”她举着封面印着霸王龙的画册，书包上的小铃铛随着跑动叮当作响，惊得阳台鸟笼里的画眉鸟“扑棱”飞起。
周敏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面团还粘在指尖：“哎哟我的小祖宗，慢点儿跑！”
话音未落，程宝己经把画册摊在茶几上，拽着外公的手往沙发上拉。
林国栋被外孙女扯得趔趄半步，却笑得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龈：“好好好，外公给你讲！”
林桐弯腰换鞋时，余光瞥见程默站在玄关，慢条斯理地将雨伞收进伞架。他的动作精准得像台机器，金属伞骨归位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爸，您血压高，别总由着她闹。”
程默脱下呢子大衣，袖口掠过林桐手背，寒意顺着皮肤瞬间蔓延。
客厅里，程宝骑在外公背上当“恐龙坐骑”，肉乎乎的小手揪着老人斑白的头发：“冲啊！去打败怪兽！”
林国栋配合地“嗷呜”低吼，故意摇晃着身子，逗得孩子咯咯首笑。
周敏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刚要开口叫吃饭，就见程宝举着玩具剑跳到茶几上，塑料剑差点戳到吊灯。
“程宝！”林桐拔高声音，却被程默按住肩膀。
“孩子难得开心。”他的声音裹着笑意，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渗进来，“妈做的糖醋排骨香得我都饿了。”
说着，他走到沙发边，轻松地将程宝从茶几上抱下来，“小恐龙该充电啦，补充能量才能继续冒险。”
程宝搂着父亲的脖子，在他脸颊响亮地亲了一口：“爸爸最好啦！”
林桐望着丈夫温柔哄女儿洗手的背影，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开饭咯！”周敏端上冒着热气的砂锅鱼头，蒸汽模糊了众人的脸。
程宝举着卡通餐盘挤到外公身边，非要喂他吃第一口。
林国栋张开嘴配合地“啊呜”一口，鱼尾的汤汁滴在程宝鼻尖，惹来哄堂大笑。
唯有林桐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她看着程默给程宝挑刺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张熟悉的面容，像蒙着层永远揭不开的雾。
周敏往林桐碗里夹了块炖得软烂的萝卜牛腩：“桐桐最近瘦了，多吃点。”
老人的筷子顿了顿，瞥向低头扒饭的程默，“小程也是，医院忙也要注意身体。”
程默笑着举起汤碗，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睛，“爸、妈放心，现在医院不忙了，以后多带桐桐和程宝回来。”
饭桌上蒸腾的热气渐渐散去，程宝举着啃得只剩骨头的鸡腿，突然蹦到林国栋身边：“外公！我们去捡木棉花好不好？我要做最漂亮的标本！”孩子亮晶晶的眼睛映着窗外低垂的雨云，发梢还沾着几粒饭粒。
林国栋笑着刮了下外孙女的鼻尖：“好好好！等外公拿伞！”老人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骨节响动。
程默利落地放下茶杯，从玄关取下黑伞：“爸，我陪您一起去。小区翻新后我还没来过，正好逛逛。”他接过老人手中的塑料袋，袖口掠过林桐手背，寒意顺着皮肤瞬间蔓延。
周敏在厨房洗碗的水声骤然停顿，她探出头想说什么，却见程默己经替林国栋撑开伞，动作自然得像从前无数次搀扶老人过马路。
单元门关闭的瞬间，客厅陷入诡异的寂静，林桐望着丈夫挺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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