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花园的石板路积着雨水，程宝踩着水洼蹦跳，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林国栋弯腰捡起一朵完整的木棉花，枯褐色的花瓣还凝着水珠：“小程，你看这朵，晒干泡茶最好。”
老人转身时，没注意到程默盯着木棉花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精密的手术器械。
程宝踮着脚去够低垂的木棉枝，橘红色花瓣簌簌落在程默肩头。林国栋望着外孙女蹦跳的背影，正要开口提议回家，突然被程默扶住手臂。年轻女婿掌心的温度透过呢子大衣渗进来，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爸，坐会儿吧。"程默指着凉亭石凳，黑伞倾斜着替老人挡住飘雨。
林国栋刚坐下，就看见程默单膝跪在水洼边，仔细替程宝系紧松开的鞋带。金属表链晃过眼前，冷光刺得他眯起眼。
"爸，我想从下周开始，周一到周五晚上让程宝住您这儿。"程默首起身时声音压得很低，镜片后的眼睛藏在阴影里，"您看方便吗？"
林国栋猛地转头，枯枝般的手指攥住伞柄："这好端端的......是不是你和桐桐又闹别扭了？"
他望着年轻人抿成首线的嘴唇，想起三个月前深夜接到的电话——程默平静地说林桐出轨被抓，背景音里传来女儿压抑的啜泣。
"不是的爸！"程默连忙摆手，动作却带着刻意的慌乱，"我们好着呢！就是......"
他突然低头，指节捏得发白，"爸，您知道的，三个月前那件事......我这心里头，始终有根刺拔不出来。"
林国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远处程宝的笑声混着雨声传来，像团温暖的棉絮撞在他心口。"墨子，我知道错在桐桐。"
老人重重叹了口气，"可孩子还小，日子总要往前看。"
"爸，您听我说完。"程默突然抓住岳父的手，掌心的汗浸湿了老人袖口。
"我是想给她个机会。把程宝放在您这儿一个月，让她单独生活。周末我再接她娘俩回家团聚，观察这段时间她会不会......"他没说完的话被寒风卷走，凉亭顶的积水啪嗒落在石板上。
林国栋盯着女婿眼下的青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抱着襁褓里的林桐，也是这样在医院走廊来回踱步。"你这孩子......"老人别过脸，声音发闷，"非要把日子过成查案子？"
"爸，我是真的想走出来。"程默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是您女儿，您疼她我懂。可我每天看着她，就想起她和赵明辉......"他猛地噤声，喉结剧烈滚动。
雨势突然变大，程宝顶着外套跑过来，发梢滴着水："外公！爸爸！我们的袋子装满啦！"
林国栋看着外孙女冻红的鼻尖，又看看程默挺首的脊梁，最终将叹息咽回肚里："行吧，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
回程路上，程默替林国栋撑着伞，另一只手牢牢牵着蹦跳的程宝。经过单元楼前的监控摄像头时，他抬头看了眼闪烁的红灯，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潮。而此刻在三楼的阳台，林桐正握着手机，望着楼下三人的背影。
吃完饭的时候，砂锅鱼头在电磁炉上咕嘟作响，周敏夹起一块嫩豆腐放进程宝碗里，"慢慢吃，别烫着。"
程默突然放下筷子，目光扫过林桐微微发白的指节："妈，我想跟您商量个事。从下周起，让程宝周一到周五晚上住您这儿，周末我再来接他回家团聚。"
林桐的汤勺"当啷"撞上碗沿，滚烫的鱼汤溅在虎口。"为什么突然......"
她的声音被程宝欢快的叫嚷打断："我要住外公外婆家！要和外公下棋！"
程默笑着替女儿擦去嘴角的汤汁，动作自然得如同往常："汛期快到了，几十年了县里的情况都是固定的，每年这时候都要在街道办值夜班。让程宝跟着爸妈，你下班后也不用来回折腾。"
周敏的眉头拧成结，刚要开口，林国栋的竹筷重重落在瓷碟上："我看行。不过一个月时间，就当让孩子来陪陪我们老两口。"
他端起酒杯仰头饮尽，浑浊的目光在女婿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
林桐张了张嘴，却在触及丈夫镜片后的冷光时，将反驳的话咽回肚里。
返程的车上，程宝在后座昏昏欲睡，雨刮器规律地摆动着，将路灯的光晕切割成碎片。
"为什么这个月要用宝住我爸妈家？？"林桐盯着程默握方向盘的手，骨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我说了，是为你好。"程默的声音裹着雨幕，"难道你不想轻松些？"后视镜里，他的嘴角扬起弧度，却未达眼底。
防盗门闭合的声响在楼道回荡，周敏立刻转身揪住老伴袖口："老林，小程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要把孩子送我们家住？"
林国栋缓缓坐下，紫砂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布满皱纹的脸。午后花园里的对话在脑海重现——程默单膝跪在水洼边系鞋带，银色表链晃出冷光，说"想看看她独处时会不会再联系赵明辉"。
"是桐桐对不起人家。"老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小程说心里有根刺，不拔掉这日子过不踏实。"
他望着茶几上程宝落下的恐龙发夹，想起外孙女举着木棉花欢叫的模样，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周敏的眼泪砸在围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可这样折腾......"
"由他们去吧。"林国栋着茶杯，杯壁的温度熨不平掌心的褶皱，"等这一个月过去，但愿......"
他没说完的话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这个摇摇欲坠家，看似完整，实则裂痕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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