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萍抓起备用纱布盖住伤员暴露的伤口,转身对慌乱成一团的医护们喊话:“打湿毛巾捂住口鼻!固定输液架!张医生负责举灯!”
她的声音比想象中镇定,那个初见伤口就会呕吐的娇弱小姐早己不见了。医护们听到她的安排跟有了主心骨一样,开始各司其职,手术又艰难继续进行了下去。肖建明情难自禁的看了如萍一眼,眼里的柔情都要溢出来了。
第二波爆炸更近了。手术室是由祠堂改造的,雕花窗棂哗啦啦碎裂。甚至能听见隔壁墙上弹片嵌入墙壁的闷响声,如同死神的敲门声。
肖建明在震颤中完成最关键的一针缝合,突然摘下自己的眼镜塞给如萍:"你视力好,帮我看着针距。"如萍立刻踮脚凑近,睫毛几乎扫到他的下颌,将每一条肌肉纹理的颤动都转化成精准的指令:"左上象限三毫米...右下出血点..."
敌机俯冲的尖啸仿佛己经近在咫尺。麻醉师突然情绪崩溃了,不管不顾地冲向门口,被如萍一把拽住:“你想让他的肠子流满地吗?!”
麻醉师大喊“他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放我出去”如萍眼里仿佛淬着骇人的火:“我们是医护!救死扶伤是我们的使命,如果我们临阵脱逃,士兵也可以临阵脱逃。你别忘了,他是为了保护谁,才受这么重的伤,躺在这里。”
麻醉师被震住了,没喊着往外跑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祠堂西墙轰然倒塌!气浪掀翻了器械台,菩萨泥塑的头颅轰隆一下砸碎在手术台旁。
肖建明用整个身体护住伤员暴露的腹腔,碎砖砸向他的白大褂,在他背上留下狰狞的血痕。
“肖医生!”如萍惊呼。
“我没事,结扎线!”肖建明在漫天尘土中伸出手。
如萍跪在瓦砾堆里摸索,玻璃碎片割破她的膝盖也浑然不觉。当她将染血的丝线放进肖建明掌心时,两人满是血污的手仅仅交叠了半秒。
最后一枚炸弹落在医院菜地。在短暂的死寂里,只剩下器械碰撞的金属声和伤员微弱的呼吸。当肖建明终于剪断缝合线时,防空警报恰好解除。
“手术成功”肖建明终于长舒一口气。
然后不可抑制地想起来,他俩手心交叠的那半秒。
肖建明心想,怎么会有女孩子的手这么滚烫。
如萍瘫坐在血水里,突然发现手里还攥着肖建明的眼镜。镜片早己碎裂,跟这个医疗处一样,但当她抬头,看见肖建明正用纱布按压自己背上的伤口,垂下的眼睫在脸上投下疲惫而温柔的阴影。她的心里好像有了几分异样的感觉,但是她说不出来是什么。
"给。"她递还眼镜给肖建明,声音沙哑“肖医生,你要换新的眼镜了”
肖建明用没沾血的小指勾住眼镜腿,忽然轻轻地笑了:“下次要换钢化镜片了。”
屋外又传来了担架兵的喊叫,新的伤员正从防线送来。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他走向消毒盆,她奔向器械灭菌锅。还没来得及喘气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手术。
残破的祠堂里,那盏幸存的煤油灯依旧倔强地亮着,将两个浑身血污的身影投在弹痕累累的墙上。
终于今天的伤兵手术都做完了,如萍擦擦脸上的汗,才发现自己的脸上都是墙灰。这是陆家大小姐陆如萍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狼狈。她看见肖建明坐在帐篷外休息,凑过去问他“肖医生,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是哪里做的不好,你最近都不愿意搭理我,总得有个理由吧”
晚风带着些许战争独有硝酸味,轻轻的拂过坐在这里的俩人。陆如萍发现没带眼镜的肖医生格外的俊俏,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端详肖建明。
肖建明轻轻地笑了:“我跟你道歉,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以后不会了,陆护士,今天你的表现很好,让我觉得很惊喜。”
如萍感到自己的脸有点发热,还好肖建明现在没带眼镜,不然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如萍娇俏的脸现在红彤彤的。
陆尔豪伤痊愈之后又立刻回到了战场。
陆尔豪趴在一条被炸得只剩半截的战壕里,军装早己看不出原色,被汗渍、血污和泥土糊成硬壳。
他脸上涂着厚厚的泥巴,嘴唇干裂出血,只有一双眼睛在污垢中亮得惊人,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
他早己不是那个上海滩的翩翩公子。
战争的铁锤在极短的时间内砸碎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初上战场时的恐惧、呕吐、尿裤子…那些不堪回首的糗事,早己被更深的恐惧和麻木取代。
他目睹过新兵蛋子被炮弹撕成碎片;见过朝夕相处的战友肠子流了一地,哀嚎着求他补枪;也亲手用刺刀捅穿过扑上来的日军士兵温热的身体,感受过那令人作呕的阻力。
战争改变的又何止是陆如萍呢?现在的陆尔豪,谁看了不说一句脱胎换骨。
“狗日的小鬼子又上来了!迫击炮!三点钟方向!给老子轰!” 排长嘶哑的吼声在爆炸间隙传来。
尔豪条件反射般地抓起手边的中正式步枪,拉动枪栓,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略微安心。他眯起眼,透过弥漫的硝烟,看到土黄色的身影在对面蠕动。没有犹豫,他扣动扳机。枪托狠狠撞在肩窝,熟悉的钝痛传来。远处一个身影应声倒下。
他没有时间去想自己杀了人,也没有时间去感受所谓的“赎罪”。在这里,开枪杀人,是为了不被杀。这是最赤裸裸的生存法则。他学会了在炮击时蜷缩在弹坑最深处;学会了在冲锋时利用每一个弹坑和尸体作为掩体;学会了用最脏的话骂人给自己壮胆;也学会了在短暂的休憩时,和战友们分食一个发霉的硬饼子,分享着对家乡模糊的思念和对胜利渺茫的期盼。
他身上添了几处伤:左臂被弹片划开的口子刚结痂,肩头被流弹擦过留下的灼痕还隐隐作痛。每一次负伤都让他对死亡更加敬畏,却也更加坚韧。他不再是陆家的少爷,他是士兵陆尔豪,是“老六班”里枪法不错、敢打敢拼的“陆大胆”。
对可云的愧疚、对陆家的耻辱感,在血肉横飞的修罗场中,显得那么遥远和不值一提。支撑他活下来的,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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