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泥地上,那麻袋敞着口,像一张饥饿的大嘴,吐露着里面灰绿发霉、芽眼疯长的“希望”。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植物腐烂的微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不易察觉的腐败气息。
林潇湘蹲在麻袋旁,小小的身影几乎被这堆“破烂”淹没。他全神贯注,小手在冰冷的土豆块茎间翻找、挑选,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指尖避开明显的霉斑区域,专注于那些芽眼、相对坚实、颜色尚可的个体。
林建国、林建军、三婶、林卫东和林卫民,一家人都围在旁边,表情各异。林建国脸色依旧铁青,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抱着胳膊,时不时重重哼一声,表达着对这堆“垃圾”和儿子“胡闹”的不满。大伯林建军蹲在稍远处,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烟雾缭绕里,眼神复杂地看着侄子,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三婶林刘氏则是一脸的心疼加无奈,看看麻袋,又看看埋头苦干的林潇湘,几次想开口劝他别弄了,脏,但看到孩子那副认真的小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哥林卫东老实巴交地站在爹身后,目光有些茫然。二哥林卫民则蹲在林潇湘对面,托着下巴,一会儿瞅瞅土豆,一会儿瞅瞅弟弟,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看好戏的神情。
“老幺,你挑花眼啦?”林卫民忍不住开口,带着揶揄,“不都一个样?绿了吧唧,长毛带芽,跟癞蛤蟆皮似的!你还指望能挑出朵花来?”
林潇湘没理他,他的指尖正停留在一个拳头大小、芽眼尤其密集的块茎上。这土豆的绿皮上覆盖着大片的灰绿色霉斑,但就在他拨开一处霉斑稍薄的地方时,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那层灰绿下面,并非健康的淡黄,而是分布着一些细小的、不规则的黑褐色斑点!这些斑点微微凹陷,质地似乎比其他地方更软一些。
晚疫病?!
一个冰冷的名词如同闪电般劈进林潇湘的脑海!他心中猛地一沉!作为曾经的工程师,虽然主攻机械,但基础的农业知识储备让他瞬间联想到这种对马铃薯毁灭性的病害!这种由致病疫霉(Phytophthora ians)引起的真菌性病害,在温暖潮湿的环境下传播极快,一旦爆发,轻则减产,重则绝收!叶片、茎秆出现水渍状斑点,迅速扩大变黑腐烂,块茎上则出现这种凹陷的褐色或紫色病斑,内部组织褐变坏死!
这些黑褐色斑点,极有可能就是晚疫病在块茎上的初期症状!如果这批种薯本身就携带病菌,再加上后续可能出现的潮湿天气……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起!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他挑选的动作僵住了,脸色微微发白,死死盯着那块茎上的斑点,心念电转:怎么办?没有农药!没有检测手段!他甚至无法百分百确认!难道要放弃这批好不容易到手的种薯?
不!绝不能放弃!这是唯一的希望!必须想办法!控制!预防!
“咋了?老幺?”三婶敏锐地察觉到林潇湘的异样,看着他突然变白的脸和僵住的手,担忧地问,“是不是累着了?还是这味儿熏着了?快别弄了!”
林潇湘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不能慌!更不能让家人看出端倪!他迅速将那块带有可疑斑点的土豆不着痕迹地拨到一边(暂时隔离),然后拿起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刻意带上孩童的雀跃:“没……没事!三婶!你看这个芽眼多壮!肯定能长出好苗子!” 他指着那个芽眼的土豆,试图转移注意力。
“壮有啥用?埋地里能变出金子来?”林建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爹!光挑出来不行!”林潇湘没接茬,而是话锋一转,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林建国和三婶,开始抛出他早己想好的“技术方案”第一步,“我们得让地有劲儿!屋后那地太瘦了!得……得给它喂点好的!”
“喂地?咋喂?”三婶一脸茫然,“咱家就那点猪粪,开春还得紧着正经自留地用呢!” 屋后那块石头地,在她看来根本不配用宝贵的肥料。
“不用猪粪!”林潇湘摇摇头,小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仿佛掌握了某种秘法的表情,“老神仙……在梦里教了我一个法子!用……用尿!”
“尿?!” 这个词如同炸弹,瞬间在堂屋里炸开了锅!
“啥玩意儿?尿?!”林卫民第一个跳起来,夸张地捏住鼻子,怪叫道,“老幺你疯了吧!用尿浇地?那长出来的东西还能吃?不得骚死个人!”
“胡闹!简首是胡闹!”林建国气得胡子都来了,“你听听!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老神仙!又是尿!我看你是真魔怔了!”
大伯林建军也连连摇头,烟袋锅子磕得邦邦响:“使不得!使不得!湘伢子,那玩意儿腌臜!浇了地,种出来的东西指定一股味儿!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肥田得用正经粪肥!”
三婶更是脸色发窘,看着林潇湘,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面对全家的激烈反对和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林潇湘却异常镇定。他知道,解释“尿素是速效氮肥”、“人尿富含氮磷钾”、“发酵后能有效利用且减少异味”这些科学道理是徒劳的。他只能再次祭出“老神仙”这张王牌,并用最朴素的“效果”来打动他们。
“老神仙说了!尿是好东西!但……不能首接用!”林潇湘提高声音,盖过家人的质疑,“得……得沤!沤熟了就不骚了!还能让地有劲儿!劲儿特别大!比草木灰还厉害!” 他努力回忆着农家肥发酵的原理,用最乡土的语言包装,“就像……就像咱家腌酸菜!生白菜又硬又涩,腌透了就酸香好吃!尿沤透了,就是好肥水!”
这个“腌酸菜”的比喻,让激烈反对的家人们愣了一下。尤其是三婶和大伯这种操持家务农活的人,似乎有点被这个“歪理”触动了一下。
“沤?咋沤?”三婶迟疑地问,带着点嫌弃,但也有一丝被勾起的好奇。
“找个……找个不漏水的破缸!或者大坛子!”林潇湘立刻抓住机会,小手指着院子角落一个积了雨水、边缘缺了口的破陶缸,“就那个!把尿倒进去!再……再弄点灶膛里的草木灰!还有……还有烂菜叶子、烂草根!有啥烂的都行!一起倒进去!搅和搅和!然后……然后盖上盖子,放太阳底下晒!晒它……晒它十天半个月!沤熟了就能用了!” 他描述着简易的堆肥发酵过程,核心是提供微生物活动的环境和碳氮比(虽然他不提这个词)。
“烂菜叶子?烂草根?还搅和?”林卫民听得龇牙咧嘴,“那不成大粪坑了?臭不死人!”
“沤熟了就不臭了!老神仙说的!”林潇湘梗着脖子,异常坚持,“三婶!爹!就试试嘛!又不花钱!就用那个破缸!反正也没用!要是……要是到时候真臭得受不了,咱不用就是了!可万一……万一是好东西呢?咱家地那么瘦,光靠猪粪哪够啊?”
他最后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林建国和三婶内心最深处的忧虑——地力不足,粮食产量上不去。不用花钱,只是用些“废物”和那个闲置的破缸……这个成本,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林建国和三婶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挣扎和动摇。最终,林建国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烦躁,挥了挥手:“行行行!随你!随你折腾!老大!去!把那破缸刷出来!老二!去茅坑掏尿!老三家的,你去灶膛扒点灰!要弄就快点弄!别在这磨叽!看着就闹心!” 他显然是被这接二连三的“幺蛾子”弄得心力交瘁,只想眼不见为净。
“哎!”林卫东老实应声,立刻去搬缸刷洗。
“掏……掏尿?”林卫民一脸不情愿,但在爹的瞪视下,还是磨磨蹭蹭地去找桶。
三婶叹了口气,也认命地转身去灶房扒草木灰。
林潇湘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第一步,堆肥计划,成功!虽然过程充满质疑,但总算争取到了实践的机会。他看着家人各自行动的背影,尤其是二哥那副“英勇就义”般去掏尿桶的样子,小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憋屈了这么久,终于能开始做点“工程师”该干的事情了!哪怕只是最原始的堆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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