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夜在霓虹灯里泡得发软，九街的串串香摊飘来牛油香，红汤锅底咕嘟咕嘟吐着泡，像谁在夜色里煮着星星。我咬着签子撕毛肚，辣油溅在舌尖，刺啦一声炸开——就像看见苏砚山走进夜市那刻，心脏突然被人攥紧的感觉。
"蓝心，今天必须帮我灌翻那家伙！"我把鸭肠甩进锅里，签子在瓷盘上敲出脆响，"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蓝心叼着冰粉勺斜睨我："人家苏老师替初三王老师挡酒，你倒好，公报私仇来了？"她用勺柄戳我腰眼，"昨儿在教室吼得凶，今个儿见了人又怂——"
"哪个怂了！"我拍着桌角反驳，搪瓷盘里的折耳根晃出汤汁。隔壁桌忽然传来轻咳声，我抬头，正撞见苏砚山抬眼看我，筷子夹着的毛肚悬在红汤上方，像片浸在岩浆里的云朵。他穿件浅灰亚麻衬衫，袖口挽到手肘，腕间的痣在夜市灯光下泛着暖棕，像块化了一半的太妃糖。
"林老师气色不错。"他淡淡开口，毛肚在漏勺里抖三抖，"昨晚没睡好？"
这话像根细针扎进耳膜。想起凌晨他扶我过马路时，白衬衫上沾的辣椒油，还有那句带着薄荷凉的"以后别喝这么急"，我顿时觉得后颈发烫。"要你管！"我梗着脖子抄起冰啤酒，玻璃瓶在塑料桌上磕出脆响，"苏老师，初次合作，敬你一杯。"
他垂眸看我，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指尖着酒瓶标签："林老师想怎么喝？划拳？还是......"
"一瓶干到底，敢不敢？"我拍着桌角笑，指甲在铝制瓶身上敲出嘚嘚声。周围几桌老师开始起哄，初三的张老师吹了声口哨："苏老师，咱们七班老班可是千杯不醉！"
"千杯不醉？"苏砚山挑眉，忽然伸手抽走我手里的酒瓶，"那我要是赢了......"
"输了喊你爸爸！"我脑子一热，话刚出口就想咬掉舌头。蓝心在桌下狠掐我大腿，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林兰，你要不要脸哦！"
苏砚山却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唇角扬起极小的弧度，像春雪初融时嘉陵江里的涟漪，眼尾微微上挑，露出点冷白的牙尖。他把两瓶啤酒并排放好，瓶身碰撞发出清响："先说好，林老师醉了我可不负责。"
"哪个要你负责！"我撕开瓶盖，泡沫溅到手背，凉丝丝的。夜市的风卷着辣椒香掠过，我看见他耳尖微微发红，像沾了点锅底的辣油。
第一口啤酒灌进喉咙时，我听见蓝心在旁边叹气："作孽哦，好好的女娃子喝成这样......"我瞪她一眼，余光却看见苏砚山握着酒瓶的手指收紧，指节泛出淡白，像要把玻璃瓶捏碎。
"怎么，苏老师怕了？"我抹着嘴角的泡沫，故意把"怕"字拖得老长，尾音翘得像火锅里的黄喉。
他抬眼看我，忽然仰头灌下半瓶，喉结在衬衫领口处滚动，像块浸了酒的糯米糍。我心里暗骂一声"闷葫芦"，跟着灌下去，冰啤酒在胃里炸开，辣得我眼眶发酸——不是因为酒，是因为他喝酒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谁用毛笔在宣纸上扫了一笔。
"老班威武！"不知哪个学生路过，举着烤肠喊了一嗓子。我转头时，酒瓶晃了晃，啤酒泼在手腕上，苏砚山忽然伸手握住我手腕，指尖擦过我掌心的月牙印："小心洒了。"
他的手比啤酒瓶还凉，带着雪松洗衣液的味道。我像被烫到似的甩开手，酒瓶"砰"地砸在桌上："苏老师这么关心我，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他挑眉，又喝了口酒，耳尖的红蔓延到脸颊，像晚霞漫过嘉陵江堤。
我刚要开口，蓝心忽然拽我袖子："兰兰，教导主任来了！"我转头望去，果然看见教导主任的啤酒肚在人群里晃，赶紧抓起桌上的餐巾纸盖在酒瓶上——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签子，辣油滴在苏砚山的衬衫上，晕开朵小红花。
"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抽纸，却被他按住手腕。"没事。"他声音低哑，带着点酒气，"反正......"
"反正啥？"我抬头，正对上他半垂的眼睫。他忽然松开手，拿起酒瓶继续喝，喉结滚动的频率加快，像有条小鱼在里面扑腾。
第三瓶啤酒见底时，我己经开始用筷子敲着碗唱《成都》，蓝心扶着额头首摇头："完了，老班喝傻了......"苏砚山坐在对面，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解开，露出淡青的锁骨，像雪地里埋着的两枚青石板，上面还沾着我滴的辣油。
"苏砚山......"我拖着长音喊他名字，筷子在他面前晃，"你晓得为啥子我讨厌你不？"
"为啥？"他托着下巴看我，眼里映着夜市的灯，像碎了一湖的星星。
"因为......"我打了个酒嗝，忽然凑近他，"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
周围顿时响起哄笑，蓝心差点把冰粉泼在自己身上："林兰！你要不要脸哦！"苏砚山却猛地坐首，耳尖红得快滴血，手指在桌下攥成拳，关节发白。
"真的嘛......"我趴在桌上，盯着他腕间的痣，"昨天在便利店就觉得，你后颈的碎发像小逗号......"
"林老师喝醉了。"苏砚山忽然站起来，椅子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送她回去。"
"哪个要你送！"我挣扎着起身，却被他捞进怀里。他身上有啤酒混着雪松的味道，还有点若有若无的薄荷膏气息，像把我裹进了冰镇过的薄荷糖里。
"放开我！"我捶他肩膀，却听见他闷哼一声——原来刚才捶到了他后颈的碎发处。他却没松手，手臂箍着我的腰，像条结实的带子，让我想起课堂上他转粉笔的样子。
"蓝心，帮我拿包......"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还有她的草莓果冻......"
"啥子果冻？"我抬头，看见蓝心捂着嘴笑，手里拎着我今天买的草莓果冻——原来我随手丢在桌上了。苏砚山耳尖又红了，伸手抢过果冻塞进自己包里，动作快得像偷腥的猫。
夜市的风带着潮气，我靠在他肩头，听见他心跳声震着我的耳膜。"苏砚山，你耳尖红了......"我伸手去戳，却被他偏头躲开。
"醉了就闭嘴。"他声音发紧，却把我往怀里拢了拢，避开路边的水洼，"明天还要上课......"
"你关心我？"我仰头看他，路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肩膀格外宽。他没说话，却把伞往我这边倾了倾——其实根本没下雨，他只是怕我被路过的摩托车碰到。
到小区楼下时，我己经困得睁不开眼，却还记得耍酒疯："苏砚山，你晓得不？我第一次见你就想......"
"想什么？"他低头看我，喉结近在咫尺。
"想......想再撞你一次购物篮！"我咯咯笑着，却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很快又被夜色掩住。
"上去吧。"他把果冻塞进我手里，"以后别喝这么急。"
我晃着果冻袋看他转身，路灯把他的背影拉得老长，衬衫上的辣油印子像朵小红花，在夜色里开得鲜艳。忽然想起他在酒局上替我挡下张老师的劝酒，说"林老师胃不好"，当时我以为他在讽刺，现在才明白，那是关心。
"苏砚山！"我忽然喊他名字。
他顿住脚步，却没回头："早点睡。"
我攥着果冻笑了，辣味和酒香在舌尖打转，混着草莓的甜。原来有些敌意，不过是糖纸外头的辣椒面，舔开了，里面全是化不开的甜。
这晚的梦里，我又回到便利店，看见苏砚山蹲在地上捡果冻，后颈的碎发卷成小逗号。我走过去帮他捡，他忽然抬头，眼里映着冷柜的蓝光："林老师，这次换我撞翻你的购物篮，好不好？"
我笑着醒来，晨光里看见床头的草莓果冻，包装袋上沾着点啤酒渍。窗外，山城的雾正慢慢散开，像谁在给嘉陵江披上薄纱。我摸着掌心的月牙印想，苏砚山，你这个闷葫芦，下次喝酒，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还有你藏在雪松味里的那些话，我迟早要听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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