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在温暖的殿内氤氲，时间仿佛也流淌得慢了下来。
萧执维持着那个小心翼翼守护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掌中那只冰凉的小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蜷动了一下。
他的心猛地一颤，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住谢昭的脸庞。
只见那如蝶翼般的长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如同蒙着江南清晨的薄雾。
那雾气渐渐散去，努力地聚焦，终于落在了萧执那张写满焦虑、心疼与深深自责的俊脸上。
“执……”她嘴唇翕动，发出一个微弱的气音，喉咙干涩得发疼。
“皎皎！”萧执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喜和后怕，立刻俯身凑近，“我在！执哥哥在！别怕，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连忙示意屏风后的素馨。
素馨立刻端来一盏温热的蜜水，萧执小心翼翼地接过，用银匙舀了一点，凑到谢昭唇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喂食初生的雏鸟。
谢昭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润的蜜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她恢复了些许气力。
她看着萧执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茬，看着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悔恨，心头又酸又软。
素馨诊过脉，轻声道：“陛下，娘娘脉象虽弱，但己平稳许多，是吉兆。只需静养调理，切勿忧思劳累。”
萧执这才重重松了口气，挥手让素馨退下继续准备汤药。
他放下水盏，重新握住谢昭的手，指腹着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手背，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皎皎……是执哥哥没用……让你受苦了……我……我真不该……”
“执哥哥……”谢昭打断了他自责的话，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反手，用那点微弱的力气，轻轻勾住了萧执的一根手指，像小时候撒娇时那样。
她微微侧头，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掌心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猫儿，语气是那种刚睡醒的、懒洋洋的调子，还带着点刚经历劫难后的软糯：“……不怪你呀……”
她顿了顿，似乎攒了点力气，才继续慢悠悠地说：“……是我自己……大意了嘛……皇后娘娘赏的茶……我以为……谁知道……”
她撇了撇嘴，带着点小委屈和小懊恼，“……下次……让素馨……先验验……”
她这副模样，哪里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倒像是贪嘴吃坏了肚子的小孩儿，带着点娇憨的抱怨，还想着“下次注意”。
仿佛那差点要了她半条命的毒药，不过是场不太愉快的风寒。
萧执看着她这副没心没肺、甚至带着点“反省”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心头那沉重的悔恨和自责，竟被她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奇异地冲淡了些许。
他忍不住屈指，轻轻刮了下她没什么血色的鼻尖，语气是又气又怜：“你还敢有下次？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谢昭在他掌心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更轻更软了，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一种近乎天真的豁达：“……嗯……知道啦……就当……休息几天嘛……不用早起……不用请安……多好……”
她甚至微微弯了弯唇角，仿佛真的在享受这“病假”。
萧执看着她这副万事不萦于怀、甚至能在生死劫后找到“躺平”乐趣的模样，心头那最后一点沉重也化作了满腔的柔软和……哭笑不得的纵容。
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柔如羽毛般的一吻，声音低沉而郑重：“皎皎，执哥哥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天塌下来，执哥哥给你顶着。”
谢昭似乎听到了，又似乎只是沉入了安心的睡眠，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并未消失，呼吸也变得更加绵长平稳。
萧执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守着她。
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药炉偶尔发出的轻微咕嘟声。
殿外，关于权力归属的猜测仍在低语中发酵。
“陛下亲自掌管六宫，可见对谢家终究是留了一手……”
“是啊，贵妃再得宠，终究是妃妾，这后宫大权，陛下还是攥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可怜贵妃刚入宫就遭此大罪，怕是也伤了元气，陛下怜惜，才不让她劳神……”
她们自以为洞察了帝王平衡之术的玄机，心中那点不平衡被“权力未完全倾斜”的认知稍稍安抚。
然而，她们永远无法想象，在那扇紧闭的殿门内，那个被她们认为“可怜”、“失了大权”的贵妃，此刻正被帝王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安稳地沉睡着。
她非但没有因为“失去”掌管六宫的机会而失落，反而因为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早起、不用请安”而心满意足。
至于那象征着后宫至高权力的凤印？
谢昭在昏沉入睡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那玩意儿又沉又冰，哪有执哥哥的手暖和？管六宫？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要跟一群人斗心眼？
啧……想想都累得慌……还是躺着舒服……执哥哥愿意管就管去吧……
而萧执，看着谢昭恬静的睡颜，心中所想亦是无比清晰：
他的皎皎，生来就该是江南水波里自由游弋的锦鲤，是春日暖阳下慵懒打盹的狸奴。
这深宫的权柄，于她而言，不过是枷锁与负累。
他不要她沾染分毫，他只要她永远这般，无忧无虑，躺赢一世。
那些妃嫔们自以为是的“制衡”与“帝王心术”，在他纯粹得近乎偏执的宠爱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多余。
他亲手接管六宫，封存凤印，不是为了防她或她的家族，仅仅是因为——他舍不得他的小阿妩，被那些腌臜事，累着哪怕一根头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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