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蔻捧着那沉甸甸的紫檀螺钿盒,指尖冰凉,仿佛捧着的是娘娘一颗被生生剜去一角、仍在滴血的心。
她强压着心头的酸楚,正欲转身将盒子交给素心去库房收好——
“呕…!”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干呕声,猛地从拔步床内传来!
这声音不大,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强烈的生理性不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向床榻!
只见谢昭原本只是苍白疲惫地蜷缩着,此刻却猛地用手死死捂住了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
她整个人弓起,像一只被无形之力重击的虾米,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病态的灰败。
那双刚刚还带着麻木平静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生理性的厌恶和痛苦,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肮脏污秽的东西!
“娘娘!”
青黛吓得魂飞魄散,第一个扑过去,声音都变了调,“您怎么了?哪里难受?是不是心口又疼了?”
她以为是旧伤复发加剧。
白蔻也立刻放下盒子,抢到床边,急声道:“素馨!快看看!”
素心立刻上前再次搭脉,神情凝重专注。
朱砂也再次凝聚内力,掌心贴向谢昭的后心,试图输送暖流稳定她。
然而,素心搭脉的手指却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了然。
脉象依旧细涩沉弱,气滞血瘀,但此刻并无新的、剧烈的病理变化。
这剧烈的干呕…更像是…纯粹的、强烈的心理厌恶引发的生理反应!
谢昭死死捂着嘴,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
刚才那一瞬间,当白蔻捧着盒子转身,当她意识到那些承载着“唯一”幻梦的信物即将被锁入库房深处,成为冰冷的过去时……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出林才人那含羞带怯、充满倾慕与渴求的眼神!
紧接着,又叠加上了李美人被召去“伴驾研磨”的想象画面!
那些眼神!
那些姿态!
那些无声的、赤裸裸的争宠!
那庞大后宫制度下无数双盯着萧执、渴望得到他一丝垂怜的眼睛!
这个认知,这个庞大而冰冷的后宫现实,如同最污秽的泥沼,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瞬间将她淹没!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而肮脏的漩涡之中,西面八方都是觊觎的目光和无声的厮杀。
那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厌恶和恶心感,如同火山爆发般冲上喉头,让她根本无法控制!
这不是身体的病痛,这是心被现实狠狠玷污后,最本能的、最强烈的排斥反应!
“没…没事…”
谢昭艰难地、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强忍呕吐的颤抖,“不是…不是疼…是…是恶心…”
她无法解释那种感觉,只能用最首白的生理词汇表达。
“恶心?”
青黛愣住了,随即更加慌乱,“怎么会恶心?是不是午膳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那药…”
白蔻看着谢昭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厌恶和痛苦,再联想到她之前看到林才人、听到李美人伴驾时的反应,以及刚才收起信物的举动……
她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食物,不是药物,是这深宫本身!
是这后宫无数环伺的“姐妹”,是那无法独占君王的冰冷现实,让她感到了生理性的恶心和反胃!
“快去!取些清口的梅子水!还有娘娘素日喜欢的、清爽的薄荷糖糕!”
白蔻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她不敢提“伴驾”,不敢提任何可能刺激到娘娘的字眼。
素馨也明白了,立刻起身去准备温和清口的饮品和易于消化、气味清淡的点心。
朱砂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试图安抚谢昭剧烈波动的情绪和紊乱的气息。
很快,一小盏冰镇过的酸梅汤和几块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薄荷清香的凉糕被送到了床边。
谢昭在青黛的搀扶下,勉强撑起一点身子。
她接过酸梅汤,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舒服了一点。
她小口啜饮着,那酸酸凉凉的液体滑过灼烧般的喉咙,确实稍稍压下了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她又勉强拿起一小块薄荷凉糕,放入口中。清凉微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醒神的薄荷香气,让她混乱的头脑和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丝舒缓。
她机械地咀嚼着,努力吞咽下去。
然而,仅仅吃了两三口,她便觉得那股强烈的、源自心底深处的疲惫和厌弃感再次汹涌而来,比生理的恶心更让她难以承受。
食物在口中失去了滋味,只剩下负担。
她轻轻推开青黛还想递过来的糕点,摇了摇头。
脸上的灰败之色并未褪去,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刚才那阵剧烈的生理反应己经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
“够了…”
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倦怠,“…拿下去吧。”
她重新躺回枕上,拉高了锦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住,只露出一点散乱的发顶。
她侧过身,背对着所有人,蜷缩成一个拒绝的姿势。
“你们都…出去吧…”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疏离,“我…还有些累…想一个人…再睡一会…”
那声音里的疲惫和心灰意冷,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窒息般的沉重。
白蔻看着娘娘那拒绝交流、只想将自己彻底藏起来的背影,看着桌上那几乎未动的清口点心和酸梅汤,只觉得胸口闷痛。
她无声地挥了挥手。
青黛含着泪,轻手轻脚地收拾起东西。
素馨担忧地看着床帐,默默退开。
朱砂缓缓收回内力,如同沉默的山岳般守护在稍远处,目光沉沉。
寝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厚重的锦帐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谢昭蜷缩在黑暗的温暖里,身体不再干呕,但那种被庞大后宫现实“恶心”到的、冰冷而粘稠的绝望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地缠绕着她的灵魂。
她只想沉入更深的黑暗,暂时逃离这让她作呕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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