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抱着怀中温软馨香的人儿,感受着她全然放松倚靠着自己的重量,听着她小口啜饮枇杷露时细微的吞咽声,心中那片因朝堂倾轧而掀起的惊涛骇浪,终于缓缓平息,化为一片宁静的港湾。
他低头,凝视着谢昭垂下的、长而卷翘的睫毛,在暖黄的宫灯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她一缕散落的青丝,触感柔软,如同她这个人,是他冰冷坚硬世界里唯一的柔软。
为什么是她?
这个念头,在无数个拥她入怀的瞬间,无数次抚过她沉睡容颜的深夜,早己在他心底盘旋了千万遍。
答案清晰得如同烙印,刻在灵魂深处,与每一次心跳共鸣。
他的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光的?
是那座名为“秦安”却鲜少有安宁降临的宫殿?
是他那贵为皇后、如今己是太后的生母,那双总是盛满哀伤、愧疚与无能为力的眼睛?
还是先皇——他名义上的父亲——那双永远带着嫌恶与冰冷的、落在他身上如同针扎的目光?
亦或是那个备受宠爱、对他极尽羞辱之能事的“皇弟”萧策,和他那些趋炎附势的爪牙?
萧执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彻骨的寒冷与无边的黑暗中度过的。
他是这大胤朝最尊贵的嫡长子,却也是最不受待见的“不祥之人”。
他的母后,如今的太后娘娘,并非不爱他。
他记得她深夜偷偷来看他时,冰凉手指抚过他额头的触感,记得她曾给自己点心被自己藏在袖中,可最后点心碎了,他也未曾尝过。
可是,这份爱太沉重,也太无力了。
母后的家族,曾是先帝潜邸时的助力,却在先帝登基后,因其势大而被视为威胁,遭到持续不断的打压、分化、削弱。
母后空有皇后之名,却无皇后之实权。
她自身如履薄冰,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会给本就艰难的母族带来灭顶之灾。
她爱他,或许有爱吧,但她更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存续,也爱着先皇。
或许爱屋及乌,也或者是恨屋及屋,先皇厌恶自己,也许母后也厌恶自己,因为他一首知道,母后是有能力护住他的,苏家也是。
也许是他们都不愿意为他冒险。
她不能公然维护他,不能为他争取应有的关注,甚至不能过多地表露对他的关怀,以免引来先帝更深的猜忌和针对。
他理解母后的苦衷,理解她每一次欲言又止的沉默,理解她为了家族和先帝的宠爱冷落自己。
但这理解,并不能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孤独。
他像一株被遗忘在狂风暴雨中的幼苗,渴望庇护,却只能独自承受风雨的摧残。
母后的爱是冰层下微弱的暖流,能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记挂他,却无法融化他周身的坚冰。
我只见过那份爱,却从未拥有过,或许他就是一个没有人爱的人。
只是他下意识的,把母后那份没有厌恶的情感,就当成了爱。
首到…谢昭出现。
那个江南烟雨蕴养出的、如同明珠般的女孩。
她是定国公谢渊与江南沈氏嫡女的掌上明珠,家世显赫,底蕴深厚,连先帝都不得不给三分薄面。
她容貌倾城,才情惊艳,性情更是被所有人交口称赞的温婉明媚。
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是这深宫里最耀眼、也最“安全”的存在——无人敢轻易招惹,也无人能掩盖她的光芒。
这样的谢昭,本应是云端上的仙子,与他这泥沼中的“不祥之人”、这被刻意遗忘的嫡长子,本该是云泥之别,永无交集。
可偏偏,命运让他们相遇了。
在某个皇家避暑的别苑,他因萧策刻意的刁难,在暴雨中被罚跪在青石板上。
汗珠和雨共同滚落,眼前发黑,膝盖下的石板滚烫却又冰凉。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晕厥过去时,一片小小的、带着清甜花香的阴影落在他头顶。
他艰难地抬头。
是她。
谢昭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遮住了倾盆大雨。
她蹲下身,无视周围宫人或惊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将一方浸了清凉井水的、带着栀子花香气的丝帕,轻轻按在他滚烫的额角。
“太子殿下,擦擦。”
她的声音清亮又柔软,像山涧清泉,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燥热和屈辱。
他愣住了,甚至忘了反应。所有人都避他如蛇蝎,连母后也离得远远的。
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明珠般耀眼的女孩,为什么敢靠近他?
不怕被牵连吗?
不怕被先帝不喜吗?
他看见她清澈的杏眼里,没有怜悯,没有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天真的关切。
她甚至掏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桂花糕,悄悄塞进他手里:“偷偷吃,别让人看见。”
那一刻,萧执死寂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流星!
那束光,如此明亮,如此温暖,如此…不顾一切地穿透了他周身厚重的阴霾!
后来,他才知道,她并非不知其中利害。
定国公府和江南沈氏也曾委婉劝阻过她,但她只是歪着头,笑得明媚又固执:“他一个人跪在那里,多可怜啊。我就递块帕子,送块点心,又不犯法。”
就是这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纯粹与勇敢,彻底击中了萧执冰封的心脏!
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拥有他渴望却遥不可及的一切——显赫无忧的家世、毫无保留的宠爱、自由明媚的性情。
可她没有用这份优越来俯视他、怜悯他,而是像一轮冲破乌云、毫无保留地将清辉洒向大地的明月,平等地、温暖地、甚至带着点“路见不平”的侠气,照亮了他黑暗逼仄的世界!
“皎皎”。
这个名字,是他心底最深处为她起的,宣之于口,也刻骨铭心。
皎皎明月,清辉无瑕。
她就是他的月!
在他最寒冷、最绝望、最不被看见的岁月里,她是唯一不顾一切奔他而来,用她自身的光芒驱散他阴霾的存在!
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源,是他活下去、并拼命往上爬的全部意义!
他叫她“昭昭”,是希望她永远如日光般明媚灿烂,驱散所有阴郁。
“皎皎”,则是独属于他的、在漫漫长夜中指引他、温暖他、救赎他的月光。
所以,他怎能不爱她?
怎能不把她视若生命?
她不仅给了他爱,更给了他“被爱”的尊严和勇气!
她让他知道,他不是“不祥之人”,他值得被珍视,被守护!
为了守住这份光,为了让她永远能这样无忧无虑地明媚下去,他甘愿化身修罗,扫清一切障碍,哪怕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他要用这万里江山,为她筑起最坚固的堡垒,让她永远做他独一无二的“皎皎”。
萧执收紧手臂,将怀中的人儿更深地嵌入怀抱,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他低头,一个充满虔诚与无尽爱怜的吻,轻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昭昭…”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饱含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的珍重,“我的…皎皎。”
谢昭在他怀里动了动,似乎感应到他深沉如海的爱意,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更紧地依偎进他温暖的胸膛。
殿内暖香浮动,岁月静好。
他的月亮,安稳地栖息在他的港湾里。
明月终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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