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没事,九娘早早来到厨房,李叔和赵叔正在商量今天的晚饭。
“赵叔,听说这两天天气燥热,人们胃口都不好?”这天下午,暑气正盛,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九娘一边利落地将洗净的青菜沥水,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
赵大叔正对着灶火发愁,汗流浃背,闻言重重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老爷们案牍劳形,下人们跑进跑出,这天热得人心浮气躁,送进去的饭菜常常原封不动地端回来。大人昨晚就几乎没动筷子,早上也只用了一碗清粥。”他指的是崔五郎,语气里带着担忧。
九娘杏眼微转,放下手中的菜筐:“大叔,要不……让我试试?做些爽口开胃的?这天儿,大鱼大肉确实腻人。”
赵大叔有些犹豫:“这……府衙的膳食都是有定例的……”
“大叔放心,我不动主菜,就用些边角料,做些小菜、汤水之类的,保证不逾矩。”九娘笑容温婉,眼神却透着笃定,“就是看着大家吃不下,怪心疼的,也想出份力。”她勤快、貌美、又热情,几天相处下来,赵大叔对她印象颇好。想着那些爽口小菜确实不费什么,便点了点头:“行,那你看着弄点,别太费事就行。”
得了许可,九娘眼中笑意更盛。她挽起袖子,露出半截莹白的小臂,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井水湃过的黄瓜和萝卜,脆生生水灵灵,在她刀下变成薄如蝉翼的片。蒜末、醋、一点点糖和自制的辣子油一拌,酸辣爽脆,光是那红亮的色泽就让人口舌生津。一大锅绿豆粥熬得浓稠适度,放凉后撒上几粒枸杞,看着就清凉。角落里新鲜的嫩荷叶给了她灵感,将剩下的米饭用少许盐、香油和切碎的香菇丁拌匀,碧绿的荷叶包裹成小巧玲珑的饭包,上笼蒸片刻。出锅时,清香西溢。最后,她还特意将绿豆粥用深井水镇了一会儿,又加了些磨碎的冰沙,做成了透心凉的绿豆冰沙。
“这叫荷叶饭包,最是清香解腻,也顶饿。这绿豆冰沙,消暑最好不过了。”九娘将做好的凉拌菜、荷叶饭包和冰镇好的绿豆冰沙一一摆好,清爽的色泽和的香气立刻驱散了厨房的闷热。
赵大叔尝了一口凉拌黄瓜,眼睛一亮:“嘿!九娘子,你这手艺真不赖!清爽开胃,正合适!”其他帮厨的也纷纷点头称赞,李大娘还特意多看了那晶莹剔透的绿豆冰沙几眼。九娘脸上笑意盈盈,心里也踏实了些。至少,她不是完全白吃白住。她特意将给崔五郎的那一份——一碟精致的凉拌菜、两个荷叶饭包、一碗冰镇得恰到好处的绿豆冰沙——单独装在一个红漆食盒里。
就在九娘在后厨收获一片赞许时,小小的元宝正经历着他人生中一件既紧张又期待的大事——去知府大人的书房,跟着大人读书。
此刻,元宝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服,小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那是今天上午他和娘亲去天香楼时,许掌柜给的一包蜜渍梅子。元宝没舍得吃,全都小心地包好了,这甜甜的梅子,想给给大人吃。
下午日头偏西,府衙里暑气稍退。元宝在七星的带领下,迈着小短腿,第一次踏进了府衙的核心区域——崔珩处理公务的书房外院。七星低声叮嘱了几句,便轻轻叩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崔五郎惯常清冷的声音。
元宝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书房很大,高高的书架摆满了书,弥漫着纸张和墨汁特有的味道。崔五郎正坐在宽大的书案后,一身家常的靛青色首裰,少了官服的威严,却依旧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公文。
看到元宝进来,崔五郎放下笔,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带着审视。
“大人。”元宝学着大人的样子,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小奶音努力绷得严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崔五郎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指了指书案侧面早己准备好的一张小杌子和一张矮几:“坐。”
元宝乖乖坐下,腰板挺得笔首,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崔五郎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蒙学用的《千字文》,翻开第一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崔五郎的声音低沉平稳,没什么起伏,如同在宣读公文。他指着书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元宝立刻竖起小耳朵,努力跟着念:“天……地……玄……黄……” 他念得磕磕绊绊,小脸憋得通红。
崔五郎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一遍遍带读。书房里只剩下他清冷的声音和元宝稚嫩而认真的跟读声。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中的浮尘仿佛也安静下来。
教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元宝己经能勉强把开头几句连贯地背下来了,虽然发音还有些含糊。崔五郎让他自己再念几遍巩固。小小的成功让元宝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小孩子的天性也显露出来。
趁着大人低头看书的空隙,元宝鼓起勇气,从怀里掏出那个被他捂得温热的油纸包,小手捧着,怯生生地递到书案上,声音细若蚊蝇:“大人……给……给您吃。”
崔五郎的目光从书本移到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何物?”
“是……是天香楼许伯伯给的梅子,甜……甜的。”元宝紧张地看着他,“今天上午,我和娘亲去天香楼送葡萄果茶,许伯伯人可好啦!他还夸娘亲做的果茶好喝,比京城大铺子的都不差呢!”孩子打开了话匣子,带着点小兴奋,“许伯伯还给了我这个梅子,说可甜了!他一股脑儿地把和娘亲去天香楼的事情也说了出来,小脸上满是分享的喜悦。
崔五郎听着元宝稚嫩的话语,捕捉到了“天香楼”、“许伯伯”、“夸娘亲”这几个词。他深邃的目光在那包梅子上停留片刻,又抬眼看了看元宝那双清澈明亮、带着满满期待和一丝忐忑的大眼睛。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沉默片刻,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了油纸包的一角。里面是几颗红褐色的蜜渍梅子,裹着晶莹的糖霜,散发着甜丝丝的果香。
他拿起一颗,动作有些生疏。指尖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点黏腻的糖霜。他犹豫了一下,将那梅子送入口中。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蜜糖的酸甜滋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带着梅子特有的果香,甜得有些发腻。
“过甜。”崔五郎面无表情地评价了两个字,但喉结却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将那甜腻的滋味咽了下去。
元宝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有些无措:“啊……太甜了吗?许伯伯说甜的,娘也说许伯伯给的梅子最好了……”他小声嘟囔着,有点委屈。
崔珩看着孩子瞬间失落的表情,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他拿起那颗梅子时,确实觉得甜得齁人,但此刻看着元宝提及他娘亲时亮晶晶的眼睛和那委屈的小模样,那甜味似乎又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他顿了顿,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斥责“食不言寝不语”打断孩子关于他娘亲的话题,只是将那包梅子重新包好,推回到元宝面前,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冷硬:“尚可。你留着吃。用心读书便是。” 那句“夸娘亲”的话语,似乎还在他耳边轻轻回响了一下。
虽然梅子被推了回来,但大人没有生气,还说了“尚可”,元宝的小心思立刻又雀跃起来,用力点头:“嗯!元宝会用心读!许伯伯也说,要读书认字!”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接着是七星刻意放大的通报声:“大人,九娘子送解暑的汤水来了。”
崔五郎的目光瞬间从元宝身上移开,望向门口。只见柳九娘端着一个红漆食盒,亭亭玉立地站在书房门槛之外,并未踏入。她显然是刚从厨房过来,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双颊因热气蒸腾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像是熟透的桃子。水绿色的新衫子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带着劳作后的明媚活力,与这肃穆书房的气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带来一股鲜活的气息。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儿子身上,看到元宝安然无恙,小脸上还带着认真的神情,眼中便漾开温柔的笑意。随即,那目光才飞快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紧张,掠向书案后的崔五郎。
崔五郎的目光与她短暂相接。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笑意,也看到了她额角的汗珠和她手中那个显然精心准备的食盒。他的视线,在她水绿色的新衫上停留了那么一瞬,随即又落回自己沾了点糖霜的指尖,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甜得发腻、却又挥之不去的滋味。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窗外蝉鸣聒噪。
书房内,墨香、梅子那过甜的气息、食盒里隐约飘出的绿豆清香、以及元宝话语里那个“和善的许伯伯”,无声地交织在一起,弥漫出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氛围。九娘站在门外,清晰地看到了书案上那个被推回来的、熟悉的油纸包一角,心头微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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