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七万零几千块的黑卡，在苏晚口袋里沉甸甸的。沈砚那句“造一艘诺亚方舟”，像颗种子，落在她心底冰冷的冻土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灼热生命力。
合作己成定局。规矩也立下了。决策权在她，资金和渠道安全归他。信息壁垒筑起，信任仅限于纸面。
几天后，城郊巨大仓储区深处，D-17仓库的卷帘门拉起又落下，像巨兽沉默的嘴。
里面，无声地垒起了一些东西，压缩饼干和罐头堆得像矮墙，瓶装水码得整整齐齐。
药品箱子贴着标签，抗生素、止痛片、纱布绷带，安静地待在角落。
几套便携净水器和它们的滤芯用防尘布盖着。最边上，是几把用厚厚油纸裹紧的长条状物，透着生铁特有的冷硬气息。
沈砚来过几次，步履沉稳。他脸色还透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锐利，动作间有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发电机、特种滤膜、管控级望远镜……陈默焦头烂额的难题，到他这里，往往只是一个简短电话，几句清晰指令，便尘埃落定。
他检查滤芯参数，掂量能量棒的口感，动作带着一种对工具的尊重和效率为先的务实。
苏晚核对清单时，能感觉到他高效可靠的存在，像一块稳固的基石，无声地分担着压力。偶尔他递过来一块测试的能量棒，苏晚会默默接过，指尖短暂相触，又飞快分开。
夕阳又一次将钢铁森林般的城市天际线点燃。
城市最高处的旋转餐厅早己歇业，通往顶楼天台的消防门虚掩着，苏晚推开门，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高空特有的凛冽和自由。
她走到天台边缘，没有护栏，脚下是缩成玩具模型的车流和蚂蚁般的人群，风毫无顾忌地撕扯着她的长发，黑色发丝狂舞，拍打着她白皙的侧脸和脖颈。
苏晚坐了下来，双腿悬空在几百米高的虚空之上，身影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卷走。
巨大的落日悬在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之间，将冰冷的玻璃幕墙染成一片壮烈燃烧的金红，整座城市浸泡在这片辉煌又悲壮的暖色调里，像末日来临前最后的、盛大的谢幕演出。
喧嚣被风吹散，只剩下风声在耳边呼啸。她看着这片濒死的壮丽，眼神空茫，像沉在深海的石头。
“风景不错。”
沈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平静，没有惊扰。
苏晚没有回头，脚步声靠近，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节奏，在她身侧停下。
他坐了下来，同样悬着双腿，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他递过来一个冰凉的东西。
苏晚下意识接过，指尖被那凉意激得一缩。低头一看，是一罐红色铝罐的可乐，拉环己经拉开，细密的气泡正沿着罐口边缘无声地破裂。
她有些惊讶，侧过头看他，沈砚自己手里也拿着一罐，正仰头喝了一口。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挺首的鼻梁和微动的喉结，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转过头，深邃的眼眸映着漫天的霞光。
“怎么？”他嘴角牵起一个很淡的弧度，“以为我会拿啤酒？”
苏晚没说话，算是默认。他这样的人，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似乎更应该配一杯烈酒。
“我不抽烟，不喝酒，”沈砚晃了晃手中的可乐罐，气泡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还不吃萝卜。标准的三好青年。”
他的语气带着点调侃，但眼神很坦然。
苏晚看着他，那点极淡的笑意像是投入寒潭的小石子，在她沉寂的眼底漾开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很浅，但真实存在。
她垂下眼睫，看着手中冒着细小气泡的深褐色液体，低低地说：“谢谢。”
沈砚没再说话，只是举起自己的可乐罐，朝她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一个无声的邀请。
苏晚顿了顿，也抬起手。两个冰冷的铝罐在呼啸的风中，在燃烧的城市上空，轻轻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短促的“叮”。
可乐入口，冰凉的甜带着刺激的气泡滑过喉咙，是尘世烟火的味道，与脚下这末日前夕的壮丽景象格格不入，又奇妙地融合。
沈砚看着远方那片熔金般的落日，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小时候在福利院，最馋这个，院长偶尔心情好，会给表现最好的孩子买一罐。一群人分着喝，一人一小口，甜得能记好几天。”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风还在吹，苏晚握着可乐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砚以为她不会回应。然后，她清冷的声音才响起，同样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我那边……也一样。”
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拧开了沉重的过往。
“福利院的围墙很高，能看到外面街道的小卖部，冰柜上就贴着这个红色的标签。”
她没有说更多，但那份相似的孤寂和匮乏，己然弥漫在两人之间。
沈砚侧过头看她，夕阳的余晖将她包裹，狂风吹乱了她的长发，那张清冷的鹅蛋脸在暖光中显出几分近乎脆弱的柔和。
他举起可乐罐，再次轻轻碰了碰她手中的罐子。
“叮。”
又是一声轻响。
“敬新生。”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敬他逃离了那张病床的囚笼，敬她，带着沉重的秘密和伤痕，依旧坐在这里，试图抓住一线生机。
苏晚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沉静如寒潭的墨色眼眸里，映着漫天燃烧的云霞，也映着他清晰的身影。这一次，她没有避开。
她举起可乐罐，学着他的样子，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风声：
“敬新生。”
两人仰头，喝下属于此刻的、带着气泡的甜，脚下，巨大的城市正一点点沉入暮色，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点缀着这末日来临前，短暂而虚幻的宁静。风声是唯一的伴奏，卷走了所有的言语，只留下一种无声的、并肩面对深渊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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