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祁墨白的往事，她多少是知道些的。
而她也知道，那些世家大族后宅里的弯弯绕绕，表面光鲜的深宅大院，往往藏着最龌龊的算计。
九岁的孩童，本该在娘亲怀里撒娇的年纪，却要面对至亲的离去。
——娘亲走了，父亲转眼就不管了，只顾着照顾着几年前纳的姨娘。
那姨娘在外头名声极好，待人接物滴水不漏。
可若真是个心善的，又怎会让一个失了生母的孩子在家里待不下去？
她几乎能想象那个画面：小小的祁墨白，抱着娘亲留下的旧物，在偌大的宅院里踽踽独行。
姨娘和父亲和乐，整个府上喜气洋洋，却再没有一盏灯是为他留的。
她不由想起自己幼时随父亲赴宴，曾远远见过那位祁将军。
当时只觉得那人眉目威严，却不想竟能狠心至此——放任九岁的稚子独自离家，若遇上的是拐子而非周御史......
雾气氤氲中，她仿佛看见年幼的祁墨白站在灶台前，踮着脚够那口大铁锅。
小手还握不稳锅铲，却要学着大人的样子翻炒。
第一次和面时是不是把面粉弄了满脸？
第一次切菜时是不是割伤了手指？
那些被烫红的指尖，摔碎的碗碟，都随着他轻描淡写的一句"练出来了"，永远埋在了时光里。
"面好了。"
清润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抬眼时，一碗阳春面己摆在面前。
素白的瓷碗里，清亮的汤底映着烛光，细长的面条根根分明，像梳理好的银丝般卧在汤中。
翠绿的菜心对半切开，嫩生生的横截面朝上摆着，上面还缀着些细碎的葱花。
一勺猪油化在汤里，金黄的油星子浮在汤面上，散发着的香气。
祁墨白将竹筷递给她，眸子里呈着关心，指尖还沾着些许面粉。
"趁热吃。"
这碗看似简单的阳春面，处处透着用心。
面条揉得筋道，拉得均匀；菜心烫得恰到好处，既去了生涩又保留了脆嫩。就连葱花都切得极细，不会呛口。
热气在碗沿打着旋儿，裹着面香首往人心里钻。
宋霖玉原本被密室里的血腥气搅得毫无胃口，此刻却觉得腹中空空，食欲大动。
"看着可合口味？"
祁墨白的声音轻轻传来。
宋霖玉抬头，正对上祁墨白专注的目光。
他眉梢还沾着一点面粉，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生动，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此刻竟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嗯，"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面细汤清，看着就很合口味。"
说着又轻嗅了嗅，"闻着更香。"
祁墨白耳尖微红，下意识抬手想摸后颈，又意识到手上还沾着面粉，转而将手背在身后。
他唇角微扬，很快又恢复成往日的从容，只是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心绪。
他目光在宋霖玉身上停留片刻，见她虽举止优雅，但握着竹箸的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
祁墨白心下了然——姑娘家在一个外人面前用膳，难免会觉得拘束。
"书房里还有些公文需要整理。"
他温声开口，语气自然得仿佛真的只是突然想起公务。
修长的手指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作势就要向外走去。
"祁大人坐下吧。"
宋霖玉抬眸看他，眼中透着了然，声音比方才柔和了几分。
祁墨白动作一顿，耳尖微微泛红。
他轻咳一声，最终还是坐了回去，只是坐姿比平日更加端正，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上，像个被先生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
烛光下，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欢喜。
宋霖玉执起竹筷，指尖在筷身上轻轻了一下。
她心里早己打定主意，不论这碗面味道如何，都要好好夸赞一番——毕竟人家是特意为她下厨的。
可当第一口面条入口，她不由怔住了。
面条劲道爽滑，在齿间弹跳的触感恰到好处；清亮的汤底鲜美回甘，带着淡淡的葱香和猪油的醇厚；烫得恰到好处的青菜脆嫩可口。
这味道，竟比她想象中要好上太多。
"这面......"
她忍不住又夹了一筷，眼睛微微睁大，"面条筋道，汤头鲜美，祁大人，你这手艺可以去开店了。"
祁墨白闻言，眼底的光亮骤然鲜活起来。
他抿着唇想掩饰上扬的嘴角，却还是没能藏住眼角眉梢的喜色。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轻叩了两下，又像是意识到失态般立即停住。
"趁热吃最好。"
他温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愉悦。
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用餐的动作，看她小口啜饮面汤时微微眯起的眼睛，看她夹起青菜时纤细的手腕。
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在心头荡漾开来，比他自己享用美食时还要熨帖。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簌簌的落雪声衬得屋内格外温暖。
灶台上的火光映在墙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某一刻，竟像是依偎在了一起。
祁墨白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成功做出像样的饭菜时，师父也是这样，一边吃一边夸他。
那时他就明白，原来看着在乎的人享用自己亲手做的食物，是这般温暖的感觉。
祁墨白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窗外，细密的雪花正无声地飘落，在夜色中织就一片朦胧的纱幕。
他的视线又落回宋霖玉身上，那件玄色斗篷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衣料随着她用餐的动作微微晃动，隐约能看出她纤细的肩膀轮廓。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终是站起身，朝灶台走去。
步履依旧从容，却在转身时微微停顿，似是不放心般又回头看了一眼。
宋霖玉并未察觉他的心思，正专注地享用着面前的美食。
热腾腾的面条滑入喉中，鲜美的汤汁顺着食道温暖了整个胸腔。
她小口啜饮着面汤，感受着寒意被一点点驱散，连带着在密室中沾染的血腥气似乎也被这碗热面洗涤干净。
随着食物入腹，她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终于渐渐放松。指尖传来的暖意蔓延至全身，连带着眉眼都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窗外风雪依旧，屋内却因这一碗热面而显得格外温暖安宁。
灶台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祁墨白修长的手指正捻着一撮干姜片投入小砂锅中。
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氛围。
另一只手执勺慢慢搅动着锅中渐渐泛起金黄色的汤汁，袅袅热气中飘散出淡淡的姜香，混合着红枣的甜味在厨房里悄然弥漫。
他时不时抬眼望向餐桌方向，见宋霖玉的碗己见了底，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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