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几个憨态可掬的雪人立在雪地上,圆滚滚的身子,石子做的眼睛,枯枝为手,甚至还有一个小雪兔蹲在旁边。
连日阴雪,今日难得透出一线微弱的阳光,雪人们被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显得格外可爱。
音美人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她原想着早些到慈宁宫候着,可抬眸望见日头尚低,离午膳时分确实还早。
再低头对上女儿期待的眼神,心头不由一软。
她位分低微,平素谨小慎微,连带着女儿也难得自在玩耍。
看着小丫头才五岁就学会察言观色的模样,喉间忽然泛起酸涩。
"去吧。"
音美人终是松了口,却又忍不住叮嘱。
"柠儿,只许玩一刻钟,待会儿还要去给皇祖母请安呢。"
"知道啦!"
萧柠雀跃地应着,像只欢快的小鹿奔向雪人。侍女连忙撑开油纸伞追上去,生怕小主子沾了寒气。
音美人站在原地,望着女儿红扑扑的笑脸,唇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的弧度。
可忽然一阵寒风掠过,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心头蓦地一紧。
——这深宫里的雪,哪会平白无故堆出这般童趣?
御花园、柠儿、堆雪人……
这场景,不正是她上次为了……而特意让柠儿在此处玩耍时的布置吗?
她正陷入回想,梅林小径尽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音美人循声望去,最先看到的是一柄缓缓移动的青色油纸伞。
伞面微微倾斜,只能看见执伞人一截霜色衣袖,袖口银线绣的云纹在雪光中若隐若现。
伞骨末端悬着的青玉铃铛随着步伐轻响,在雪地里踏出深浅不一的脚印。
"是七殿下......"
御花园洒扫宫女小声惊呼时,那柄伞正好转过一株老梅。
风过梅梢,吹得积雪簌簌落下。
伞面稍抬,露出执伞人修长的手指——苍白得近乎透明,关节处泛着病态的淡红。拇指上一枚墨玉扳指幽光流转,衬得那指尖像是冰雕玉琢的工艺品。
音美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伞沿又抬高三分,先是露出线条清峻的下颌,接着是淡得近乎无色的唇。
当整张脸终于完全显现时,连飘落的梅花都仿佛为之一滞。
他生得实在太过好看,眉目如画,唇色粉淡,偏又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倒像是上好的白瓷上晕开的胭脂。
——七皇子萧容瑾。
美人。
当真是病骨支离的美人。
这般容貌,便是放在以美貌著称的后宫嫔妃中也毫不逊色。
只是身为皇子,这般清丽绝伦宛若玉像的容颜,反倒让人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妥当,总让人觉得少了些阳刚之气。
萧容瑾似乎才注意到他们,脚步微顿。
他左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压抑地轻咳两声,大氅领口银狐毛随着咳嗽轻轻颤动。
"七殿下金安。"
宫女们慌忙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与掩饰不住的惊艳。
萧容瑾抬眸,目光如水般温润的掠过众人。
那视线先是轻轻掠过行礼的宫婢和玩闹的萧柠,又淡淡扫过音美人,最终停留在那个歪歪扭扭的雪人上,若有所思。
最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音美人身上。
十步之外,西目相对。
一个是深居简出的病弱皇子,一个是寂寂无名的低位嫔妃。
在这飞雪漫天的御花园中,这一眼对视短暂得恍若雪落无声,却又漫长到足以让音美人看清他眼底那抹似有若无的深意。
他眼波温润,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仿佛对这世间万物都怀着慈悲的温柔。
没有天家贵胄的疏离倨傲,反倒像是哪家清雅出尘的公子,偶然误入了这深宫雪景。
萧容瑾向前轻移半步,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他的动作从容而谦和,既不显得刻意疏离,亦不过分亲近,只是恰到好处的礼节。
待音美人从那一对视回过神,青色纸伞己经重新压低,那道清瘦身影正缓缓远去。
青玉铃铛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风雪中,雪地上只余一行脚印,很快就被新雪覆盖得模糊不清。
"天爷,真的是七殿下!"
"你看到了吗?!那容貌...难怪宫里人都说七殿下是'玉面观音'呢。"
"我刚才差点以为是哪位娘娘路过,那眉眼,那气度..."
萧容瑾的身影刚一消失,梅树后便传来窸窣低语。
几个小宫女攥着扫帚,颊上飞红。
这也怨不得她们失态,七皇子确是人如其名——瑾,美玉无瑕。
便是这深宫里见惯了绝色的老嬷嬷,每逢提及也要叹一句"谪仙般的人品"。
"听说七殿下的生母是前朝姜家的贵女,生得倾国倾城。"
一个年长些的宫女神秘兮兮地说道。
"当年姜家获罪,那位小姐被送进宫来。第二年就生下了七殿下,七殿下一出生就美得惊人,接生的嬷嬷们都以为是位小公主呢。"
"可不是嘛。"
另一个宫女接话道,"可惜红颜薄命,那位姜美人生下七殿下不久后就香消玉殒了。”
“听说陛下当年急得不得了,把太医院所有御医都召来了,可还是......"
听着宫女们的话,音美人忽然想起京中一首流传的传闻。
宋家嫡女宋霖玉像尊“女观音”,而七皇子萧容瑾则像尊“男观音”。
倒不是说他们真如神佛般高高在上,而是夸赞那等倾城无双美丽脱俗的容貌,以及那份与生俱来的温和慈悲。
"男菩萨......"
音美人不知什么时候己经紧张的攥紧了袖口,无意识地轻喃出声。
她望着雪地里玩得正欢的萧柠,小脸红扑扑的,正专心致志地给雪人做帽子。
忽然,方才萧容瑾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在脑海中闪现。
一阵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音美人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上脊背。
那几个宫女听到动静看过来,这才发现音美人还在这,惊觉失言,慌忙跪下连连磕头。
"美人恕罪!奴婢们该死!奴婢不该妄议......"
可音美人恍若未闻。
她快步走向萧柠,一把拽住女儿的手腕:"柠儿,该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了。"
"母妃~"小公主委屈地瘪着嘴,"再玩一会儿嘛,就一小会儿......"
"现在就得走。"
音美人不由分说地将萧柠抱起来。
她脚步匆匆地往寿康宫方向走去,大氅在雪地上拖出一道凌乱的痕迹。
跪在地上的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望着音美人仓皇离去的背影。
寒风卷着雪花,将音美人慌乱的心跳声吹散在空寂的御花园里。
·····
寿康宫内,熏香在鎏金炉中袅袅升起,陶太后半靠在上首的软榻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
长乐公主萧纾韵亲昵地依偎在她身旁,手中捧着一本装帧精美的西域话本,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其中的故事。
"...那商人在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终于看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谁知走近一看..."
萧纾韵故意拖长了声调,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陶太后虽常年闭门念佛,性情淡泊,此刻也被长乐公主生动的讲述勾起了兴趣,忍不住问道。‘
"走近一看如何?"
萧纾韵噗嗤一笑:"原来是一群狐狸披着人皮在演戏呢!"
她边说边比划着,"那商人吓得转头就跑,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些狐狸精反倒被他吓着了,一个个现了原形,满地打滚求饶!"
陶太后被逗得笑出声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这丫头,从哪里听来这等稀奇古怪的故事?"
"是霖玉姐姐上次进宫带给我的西域话本。"
萧纾韵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书册,"她还专门找人给我做了翻译和注释呢!"
陶太后正要说话,余光却瞥见殿门外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她眯了眯有些昏花的眼睛,对萧纾韵道。
"小九啊,皇祖母这太长时间没见你们了,也是老眼昏花,认不出人了,你帮皇祖母看看,那殿外的是谁啊?"
萧纾韵闻言转过头去,只见来人一袭白色大氅立于殿外,微弱的阳光透过廊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宛如画中走出的谪仙。
他手里端着个锦盒,正安静等候通传。
“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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