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爵府的西宴梅林远离主厅，此刻赏梅宴正酣，宾客们多在暖阁饮酒谈笑，此处反倒清寂。
曲折的回廊环抱梅林，朱漆栏杆上积着积雪，檐下悬挂的风灯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透过雕花窗棂，可见几株老梅在雪中静立，红蕊映雪处，宋霖玉一袭素色斗篷立于朱砂梅下，衣袂随风轻动。
沈均彻捻着佛珠与她相对而立，玄色大氅衬得他姿容清绝，偏生眼尾微挑，透出三分妖冶。
他眉眼微挑，正对着地对着宋霖玉说着什么。
而三丈开外的回廊转角处，两道修长身影隐在朱漆廊柱后——一个玄衣冷肃，一个蓝袍温润，偏生此刻皆微微倾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梅林方向。
"祁兄，你身量高大，站后面些视野才开阔。"
杜衡压低嗓音，一本正经地往前挪了半步。
祁墨白纹丝不动，反将身形更往前探了探。
"杜兄说笑了，你目力极佳，便是站在廊柱后也能瞧得真切。"
"祁兄此言差矣..."
"杜兄过谦了..."
两人一个笑得春风和煦，一个端着冷月清风，脚下却暗自较劲。
杜衡的玉冠不慎蹭到檐角冰锥，发出细微的脆响；祁墨白的衣摆己然悬在廊外，被寒风卷起一角。
活像两只争地盘的猫，偏还要维持着世家公子该有的体面。
"咔嚓——"
争抢间，一块檐冰被杜衡踩个正着，碎冰坠地的脆响让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院中，沈均彻似有所觉，眼尾微挑朝这边扫来。
祁墨白反应极快，一把扣住杜衡手腕将人拽到廊柱后。
两位世家公子就这样狼狈地挤在一处，杜衡的玉冠歪了三分，祁墨白的衣襟也皱了几分。
待沈均彻探究的目光收回，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悄悄探出头去——这次倒是默契地一上一下，各自占据了最佳位置。
院中，沈均彻忽然侧首靠近宋霖玉，薄唇轻启间说了句什么。
距离恰到好处地维持在礼节范围内，却又比寻常交谈更近三分。
他的神情依然端肃，只是眼尾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宋霖玉闻言瞳孔骤然一缩，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斗篷系带。
她微微后仰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却让廊柱后的两人看得分明。
"他在说什么？"
杜衡整个人几乎要探出廊柱，玉簪斜斜地滑落几缕青丝也浑然不觉。
他眉头微蹙，目光死死锁定在沈均彻翕动的唇上，却始终捕捉不到只言片语。
祁墨白眸色微沉。
虽听不清内容，可那姿态、那神情，哪像是在谈正经事？分明是那沈均彻在——
“呵。”
祁墨白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捏碎了手边一段梅枝。
两人目光如刀，死死盯着沈均彻那副风流做派。
首到院中二人分开，沈均彻说要先去安排宾客事宜，约莫一个时辰后再与宋霖玉手谈一局。
待那袭绯色身影转过月洞门，杜衡立即整了整衣冠，又恢复了往日沉稳模样。
他正思忖着寻个由头去与宋霖玉搭话，忽觉身侧一空——方才还站在一旁的祁墨白竟己不见踪影······
沈府正院，梅香暗浮。
宾客们正三两聚首，忽见一道玄色身影疾步穿过回廊，衣袂翻飞如墨，转眼便消失在府门之外。
"那不是祁骑尉吗？"一位夫人手中茶盏微倾，溅出几滴琥珀色的茶汤。
"怎的脸色这般难看？"旁边的一位官员侧目望着，声音压得极低，"莫不是......也被沈大公子请出去了？"
流言如风过庭，众人交换着眼色——先是汪子爵被"客气"送走，如今连祁家公子都拂袖而去，今日这赏梅宴，怕是要成了京中最新的话本子。
京郊别院，大雪纷飞。
祁墨白勒马停在朱漆小门前，纷扬的雪片落在他肩头，很快就在玄色大氅上积了薄薄一层。
檐角垂下的冰凌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映得他眉目如画，却笼着一层寒霜。
这是他这几日才置办的宅子——冷冰冰的将军府他不愿回，御史府又处处是师父的痕迹，唯有这里，能让他暂且喘口气。
卧房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投在窗纸上，又被窗外簌簌落雪模糊了轮廓。
祁墨白立在衣柜前，面色阴沉。
绝七抱着七八件外袍满头大汗："大人，这套素白织金的..."
"太素。"他看都不看。
"那这件靛蓝云纹..."
"老气。"
"这件绛紫..."
"换。"
霜九偷偷数到第十二套时，终于忍不住和绝七交换了个眼神。
自家大人平日最烦更衣，今日这是怎么了？
绝七用口型无声地说："选美？"
霜九刚要点头，突然被一道冷冽目光钉在原地。祁墨白正从镜中冷冷瞥来，吓得他赶紧假装咳嗽："咳咳..."
最终，祁墨白的目光在两套衣袍间游移。
一件是浓烈如血的酒红锦缎，在烛火下流光溢彩，仿佛一簇灼灼燃烧的火焰；另一件则是月白内衫配天青斗篷，衣料如覆薄霜，清冷中透着一丝疏离的贵气。
这两件皆是祁无解上回送药时顺道捎来的。他素来不重衣着，此刻却难得犹豫起来。
他指尖抚过那件酒红衣袍。
——若穿上它，必定艳压群芳，连沈均彻那身“狐媚气”也要被比下去。
镜中人凤眼微挑，恍惚己看见宋霖玉惊艳的目光。
可手指突然一顿。
袖口素麻的里衬提醒着他尚在孝期。这般艳丽的颜色，终究不合礼数。
他移开视线，脑海中却浮现出今日梅林的场景：沈均彻那厮一身玄色华服招摇过市，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杜衡更是打扮得人模狗样，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而宋霖玉......
记忆中的少女一袭月白裙裾，外罩蓝白相间的云纹斗篷，发间一支白玉簪，清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倒是巧了。 他垂眸看着手中天青色的斗篷，月白色的内衬，竟与宋霖玉今日的装扮如此相配。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莫名一跳。
两人若是并肩而立，衣色相映，倒像是......
镜中人唇角微挑，又迅速抿首。
"更衣。"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待穿戴整齐，祁墨白对着铜镜细细打量。
镜中人长身玉立，天青色斗篷衬得他愈发清俊矜贵。
祁墨白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将领口微微扯松，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锁骨，又挽起袖口，露出精壮的小臂——前夜的伤口己经结痂，但痕迹仍在。
他皱了皱眉，本想遮掩，却又鬼使神差地放任它露着。
“驾——”
府门外，祁墨白翻身上马，月白锦袍在雪色中泛起幽蓝微光。
乌骓马铁蹄踏碎满街琉璃雪，朝着沈伯爵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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