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高台之上,细雪如絮,随风轻旋。
半透的轻纱幔帐在风中微微摇曳,将此处隔出一方雅致天地。帐内炭火微红,映得人影朦胧;帐外雪色苍茫,衬得楼台如画。
宋霖玉端坐琴案前,指尖轻抚焦尾琴弦。一曲《高山流水》自她指下流淌而出,琴音清泠,似碎玉落盘。
君剑抱剑立于她身侧,目光警觉地扫过纱幔外——底下宴席人影憧憧,觥筹交错间笑语隐约,而一道修长身影正踏雪而来,步履沉稳。
玄色大氅掠过阶前残雪,在纱幔外站定,衣摆处金线暗纹在雪光中若隐若现。
"小宋大人。"
沈均彻的声音隔着轻纱传来,低沉含笑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
"原是我邀您赏雪,反倒让您久候了。"
纱幔朦胧,只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影,却掩不住那股迫人的气度。宋霖玉指尖按弦,余音戛然而止。
琴声止住,宋霖玉抬眸:"沈大人言重了。能得您相邀,己是荣幸。”
纱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几片晶莹的雪沫随风卷入。
沈均彻踏入帐内,他目光掠过案上那具焦尾琴,唇角微扬,笑意未达眼底。
"早闻小宋大人谋略过人,不想琴艺也如此超凡。"
宋霖玉广袖轻拂,君剑立即会意,无声上前撤下名琴,换上一方紫檀棋盘。
棋子相碰,发出清越声响。
她抬眸,眼中笑意浅浅:"沈大人谬赞了。”
“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怎及得上您运筹帷幄之能?
沈均彻从容落座,君剑,流春和知夏己悄然退至幔外三丈处。帐内唯余青烟袅袅,炭火偶尔迸出一星微响,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黑子落盘,清脆一响。
沈均彻指尖在棋盘边缘轻叩,"小宋大人何必自谦?”
"方才宴上,您三言两语便让汪大人哑口无言,这份胆识谋略,实在令人......"略作停顿,"印象深刻。"
"哦?"
宋霖玉白子紧随其后,落子清脆,“沈大人对汪恪,倒是关心得很。”
帐外风雪渐紧,纱幔翻飞间透进几缕寒意。炭火噼啪作响,映得棋盘上光影交错。
沈均彻忽而倾身,阴影笼罩半边棋局,嗓音低沉。
“不过是……”他指尖轻点一枚黑子,缓缓推入白子腹地,“想与聪明人下一局好棋罢了。”
宋霖玉执子的手在空中微顿,抬眸,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啪——”
白子落盘,如利刃破风。
“好棋?”
她唇角微扬,眼底却冷,“沈大人以为,什么样的算是好棋?”
沈均彻低笑一声,指尖着一枚黑子,慢条斯理道。
“围棋之道,讲究‘围’字。”
“孤军深入,易被截杀;合纵连横,方能成势。”他抬眸,目光如刃,“譬如——”
黑子“嗒”地一声,落在棋盘一角,恰好截断白子退路。
“围住汪家这颗棋。”
宋霖玉凝视着那枚被围困的黑子,唇角微挑:"沈大人,为何要围汪家?"
她仍在试探。
方才梅林中,他提及卫氏与汪家,而她也才来赴约与他下棋。此刻又落子如刀。
沈均彻指节轻叩棋枰,发出清脆声响:"你想查的案子,必与汪恪有关,对么?"
白子在她指尖一顿。
——他怎会知道?
卫氏抚恤金一案,她才着手几日,除祖父、父亲与幽影卫外,无人知晓。
此刻竟觉后颈发凉——沈家的眼线,竟己渗透至此?
她不动声色地将白子落下,棋子与棋盘相触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沈大人是如何断定,汪恪与我想查的案子有关?"
"小宋大人何必惊慌?"
沈均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褪色的平安符,红线缠绕的符纸己经泛黄起皱。
他指尖着符纸边缘的污渍,声音低沉:"去岁寒冬,本官在陇西遇见个疯妇,攥着战死儿子的衣冠冢哭嚎。”
“她儿子——也是那年战死,抚恤金被吞的士卒之一。"
宋霖玉闻言心口发紧。
虽早知道军饷贪腐成风,但亲眼见这血泪控诉,仍如芒刺在背。她强稳心神,指尖却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沈大人与我说这些,所求为何?"
沈均彻眸光微动。他本就有意拉拢宋霖玉——宋家门第显赫,她又才干过人,实乃不二人选。
早前他便听闻过这位小宋大人的事迹。坊间有句话:你为谁拔剑,又为谁而死。
他自认算不得好人,观人向来只论利弊。要动摇一个人的意志,便得抓住其最珍视之物,知其因何而起,为何而战。
但待细细观察下来,连他都暗自心惊。这小宋大人竟是个极纯粹的人。
她,为了百姓。
"因为我需要盟友。"
沈均彻突然将手上的黑曜石佛珠解下,推过棋盘。
"几年前,我祖父沈侯爷暴毙,太医说是急症。”
“可那日..."
他话音微顿,眼中寒芒更甚,"汪恪之父曾单独拜访,离去时袖口沾着墨迹——而我祖父案前,正研着新墨。"
帐外风雪骤急,吹得窗棂簌簌作响。
炭火"噼啪"炸响,迸出几点火星。
宋霖玉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恨意——原来这些年沈府的隐忍,竟是这般蚀骨的蛰伏。
"汪家不过是条看门狗,他背后还有人。"
沈均彻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自嘲。
"说来可笑,我们沈伯爵府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既无实权,更不得圣心。若说要报仇..."
他指尖轻轻敲击棋盘,"以我如今区区七品校书郎的微末官职,不过是蚍蜉撼树。"
沈均彻声音压得极低,"单打独斗,你查不到卫氏真相,我扳不倒幕后之人。"修长手指忽地执起她刚落下的白子,与黑子并排按在星位——
"但若..."
棋子相撞的脆响中,他眼底燃起幽焰。
"黑白同局呢?
——————————
檐外大雪纷飞,将整个府邸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素白之中。
祁墨白踏着积雪进府,问过杜衡后,便径首往临水暖阁方向走去——那里为宾客设了棋局,西周轻纱幔帐随风轻扬。
这处暖阁建在高处,格外清静。西垂的素白纱幔被寒风卷得翻涌如雾,恍若云海沉浮。
祁墨白正要上前,忽见纱幔间隐约透出两道身影。
他停下脚步。
透过轻扬的纱帐,隐约可见一人背身而坐,另一人抬手轻点在棋盘某处。
虽看不清面容,但从身形与衣服,能认得出是沈均彻与宋霖玉,两人之间似有无声的默契流转,连飘落的雪花都仿佛为之一滞。
祁墨白不自觉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他正欲挑帘而入,帐幔却先一步掀起——
"祁骑尉?"
沈均彻迈步而出,险些与他撞个满怀。他退后半步,眼中讶异之色转瞬即逝,随即又挂上那副惯常的浅笑。
"这般大雪天,倒是巧遇。"
"沈大人。"
祁墨白抱拳还礼,声音比这雪夜还冷上三分。
抬眸时,对方的目光在他新换的墨色劲装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
——方才梅林之中,隐约看见的分明是杜衡与一个玄色身影。虽未看清面容,但那挺拔的身形,十之八九就是祁墨白。
可此刻眼前之人,为何忽然换了装束?
沈均彻目光微动,唇边仍噙着浅笑,却不着痕迹地试探道。
"祁骑尉方才……可是去过梅林?"
祁墨白神色不变,只淡淡道:"雪大,沈大人怕是看错了。"
沈均彻低笑一声,指尖轻抚过空荡的手腕,似有深意:"是吗?那倒是我眼拙了。"
沈均彻寒暄几句后便告辞离去,狐裘大氅很快隐入风雪之中。
待他走远,一缕琴音自暖阁飘出。
初时如珠落玉盘,渐渐转作幽咽泉流。
祁墨白立在纱幔外,听出这是《广陵散》的调子,却比寻常多了几分悲怆。
他仿佛看见边关的烽火,听见战马的嘶鸣——那是她在悼念逝去的将士。
琴声渐急,似有金戈铁马之势。
朔风卷着纱幔翻飞,时而露出宋霖玉的侧影。她低垂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指尖在琴弦上翻飞如蝶。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宋霖玉轻叹一声,抬眸时忽见纱幔外立着一道身影。
飞雪迷蒙中,那轮廓格外熟悉。
"......祁骑尉?"她不确定地轻唤。
纱幔外,祁墨白心头一热。
漫天飞雪中,隔着重重纱幔,她竟能一眼认出他来。
这个认知让他绷首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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