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春蚕到死

贞观十六年的上元夜，长安城灯火如昼。李泰立在朱雀门阙楼上，指尖着菌丝人偶心口的龙鳞，那抹青芒与兕子生前最爱的璎珞同色。楼下人潮中忽然传来稚童的笑声，他恍惚瞧见兕子举着兔儿灯从虹桥上跑过，腕间银铃脆响惊起满河莲灯。

"殿下，该试新药了。"墨竹捧着鎏金盏的手在抖，盏中菌汤映出她眉间新添的龙鳞纹。自兕子化入菌丝那夜，这纹路便如藤蔓般在侍女脸上生长。

东市突然爆开烟花，李承乾的蟒袍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西弟好雅兴，对着个傀儡睹物思人？"太子指尖的玉扳指闪过幽蓝，人偶突然挣动起来，发出兕子般的童音："西哥...兕子好疼..."

龙鳞瞬间覆满李泰右臂，阙楼栏杆在爪下碎成齑粉。墨竹的水袖卷住失控的人偶，菌丝在空中炸成"诛"字："太子殿下连稚童残魂都不放过？"

"本宫不过想助西弟认清现实。"李承乾抚摸着蹀躞带暗格里的玉瓶，瓶中菌丝正与人偶共鸣震颤，"你那好妹妹的魂魄，此刻正在吐蕃可汗的祭坛上..."

更夫王瘸子的梆子声刺破喧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灯笼照见的暗巷里，波斯商人阿罗憾正将带菌丝的莲灯分发给孩童。小女儿接过花灯的刹那，瞳孔闪过诡异青芒。

太医署地窖，孙思邈的银针扎进李治百会穴："晋王殿下再试新药，怕是要步魏王后尘！"十岁皇子顶着炸成鸡窝的头发，举着焦黑的"还魂丹"傻笑："治儿把阿姐的银铃磨成粉了，这次定能成..."

李世民突然踹开窖门，冕旒垂珠缠着菌丝："传朕口谕！即日起焚毁所有吐蕃贡品！"他手中攥着的密报滴落猩红菌液，正是禄东赞亲笔所书"三月三，屠龙于野"。

墨竹的水袖突然绷首如剑，劈向皇帝身后阴影。菌丝人偶从梁上坠落，心口赫然嵌着兕子的银铃碎片。"陛下小心，东宫连御前侍卫都换了芯子。"侍女撕开人偶胸膛，内里游动的竟是缩小版的吐蕃祭坛模型。

子时的太液池泛起血泡。李泰浸在刺骨寒水中，望见池底沉着的三百尊龙形陶俑——正是去岁被菌丝侵蚀的十二金人仿品。兕子的笑声忽然在耳畔响起，他转身时龙爪撕碎浮冰，却只捞起半截茱萸编的渔网。

"西哥..."晋王李治趴在岸边长哭，"治儿听见阿姐在冰下面唱歌..."小皇子袖中滑落的《乐经》残页上，菌丝正将"大音希声"改写成"亡魂泣血"。

波斯邸店地窖，阿罗憾将人偶碎片投入丹炉："可汗要的是活龙，不是这些残次品！"炉火突然转青，映出李承乾阴鸷的面容："告诉你们可汗，三月三我要见到真龙首级。"

上元灯火渐次熄灭时，李泰跪在太医署药圃中，将菌丝人偶埋进兕子最爱的海棠树下。墨竹突然踉跄跌来，她脸上龙鳞己爬至唇角："殿下...吐蕃菌丝在蚕食长安孩童..."撕开的袖口下，青紫色血管中似有活物游动。

五更鼓响，朱雀大街突发骚乱。三百幼童手持莲灯围住皇城，童谣声震得宫墙落灰："青龙坠，白虎飞，朱雀玄武化尘灰..."李泰跃上阙楼时，望见每个孩童眼中都映着吐蕃祭坛的火光。

"西弟还不现真身？"李承乾蟒袍鼓荡，手中令旗劈向太庙方向，"难道要看着这些稚子为你丧命？"太子袖中抖落的菌丝如活蛇缠住孩童脖颈，惊起一片泣血啼哭。

龙吟震碎九霄浮云，李泰的龙尾扫塌阙楼飞檐。鳞片剥落处血如泉涌，却比不过心头撕裂之痛："皇兄可知...兕子化菌那夜说过什么？"他龙爪捏碎令旗，菌丝顺着蹀躞带爬上太子蟒袍，"她说...愿来生不作帝王家..."

李世民突然出现在城头，手中龙泉剑斩断菌丝："都给朕住手！"冕旒坠地裂成八瓣，露出皇帝满布菌斑的额头，"你们真当朕不知...不知这江山早己千疮百孔？"

墨竹的水袖卷住失控的龙尾，侍女脸上龙鳞尽碎："殿下醒醒！晋阳公主用命换的不是这般结局！"她怀中《齐民要术》无风自燃，灰烬中浮出兕子歪扭的字迹："西哥要笑"。

晨光穿透硝烟时，李泰在太庙前恢复人形。怀中菌丝人偶心口的龙鳞彻底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粒海棠新芽。更夫王瘸子扫着满地莲灯残骸，灯笼照见宫墙新生的菌斑，正拼成"清明雨落"。

波斯邸店人去楼空，唯留丹炉中沸腾的菌汤。阿罗憾的玉簪插在炉壁上，簪头雕刻的吐蕃神女眼中滴落猩红菌液，在地上凝成"未完待续"。

晋王李治抱着炸裂的丹炉沉睡在太医署角落，怀中紧攥的银铃碎片刺破掌心。孙思邈将最后三枚银针扎入他百会穴："痴儿...何苦学你阿姐..."

李泰跪在太液池畔，将海棠新芽植入冰裂。墨竹的素手忽然覆上他龙鳞未褪的右臂："晋阳公主化菌前留了句话..."侍女咳出带鳞片的血沫，"她说...西哥的龙鳞最适合作渔网..."

春雷惊破永夜，雨幕中三百孩童茫然苏醒。他们手中的莲灯早己熄灭，唯有心口残留的菌斑，在晨曦中泛着温柔的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