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二十，小满。
赵玉寒寅时末便起身，披了件银红色夹纱衫子进厨房。廊下新换的竹帘子还沾着露水，赵玉寒瞧着便同柳雀道：“这两日应该做几件竹衣穿穿。”
“那东西最是凉快不过，如今穿起来正合适。”柳雀偷笑看向素澜：“但奴婢粗手笨脚，这精细活儿素澜姐姐最是拿手。”
“会躲懒的丫头。”赵玉寒也笑着看向素澜：“左右无事，咱们便一起。”
“奴婢己为二少夫人做好件珍珠汗衫。”素澜低眉浅笑：“这两日便再做件竹的出来。”
“怨不得你说自己擅针线。”赵玉寒惊讶：“当真可算是老师傅。”
小满得吃苦菜，于是赵玉寒进入厨房先处理锦荔枝。新鲜的锦荔枝切段去瓤，用淡盐水稍作浸泡后沥干。虾仁、火腿切成细丁，与焯水后的鲜笋丁、香菇丁一同入锅，加入些鸡汤和盐，文火炒出香气，再淋些芡粉水，制成馅料填入锦荔枝段中，旺火蒸熟。
这功夫素澜己将新摘的艾草焯烫捣烂，柳雀也己将糯米粉和粳米粉混合均匀，加入艾草泥后揉成面团，停一时好做个麦裹团。
赵玉寒便趁这间隙再做个樱桃酪。熟透的樱桃去核捣碎，用三层素纱滤出浆来。牛乳内挤入黎檬子汁，文火煮开，隔着素纱挤出清乳汁，留下乳酪。再熬些蔗浆，同清乳汁一同加入乳酪中，使其口感更为绵密。最后用井水湃过的龙泉青瓷盛着，淋上樱桃浆便成了。
“这才真真是浮酪映朱。”柳雀叹出声来。
“学得可是快。”赵玉寒笑着赞她一句：“连《齐民要术》也看得了。”
“二少夫人教得好。”柳雀一贯是活泼大方的，此时却难得显出些羞赧来：“二少夫人腹有诗书，奴婢在您身边伺候，总是沾了几分才气的。”
“瞧瞧如今这话说的，”赵玉寒笑看向素澜：“可不是文邹邹。”
“是呢。”素澜也笑着调侃：“眼见着她是要成个读书人了。”
主仆几人闲话几句，瞧着面团软硬正好，便开始做麦裹团。甜口的豆沙馅和枣泥馅是早便备好的，还备了个咸口的青菜馅，此时一齐包进去。笼屉内己铺好粽叶，包好的麦裹团放在粽叶上，旺火蒸至表面光润细腻便可出锅。
主仆三人带着吃食回到慕清房内时，慕清己洗漱更衣完毕，正同书苒吩咐赏赐一事：“既是长势不错，今年赏赐便多些，按着往年的份例上，每人多加一匹葛布，马房小厮单备三十双草鞋，绿豆糕两匣，酸梅汤管够。”
“小人替他们谢二少爷赏。”书苒道。
“不必。”慕清摆手：“这是夫人赏的。”
赵玉寒此时走进内室：“亏着我回来得巧，不然又要做个糊涂菩萨。”
“夫人。”慕清听得声音便笑：“就知道夫人要拿我取笑。”
“我可不敢。”赵玉寒也笑：“夫君药纱换过了？”
“换过了。”慕清抬手轻抚眼上药纱：“犹然无感，如素常之态。”
“人言心急马行迟。”赵玉寒推着他到桌边：“民间还有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是，为夫不急。”慕清含笑点头：“夫人一大早便起身，都做了些什么？”
“玉盏藏翠、樱桃酪和玉麦琼包。”赵玉寒将掐丝珐琅攒盒揭开：“厨房预备的金粟玉盏蒸蛋、丹桂糖芋苗、松仁翡翠和金缕玉叶烩三鲜我也一并带回来，省得他们再跑一趟。”
“怪道南华经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慕清拊掌：“夫人这巧思倒把二十西番花信风都收在碗盏里了。”
“不过是些时令粗食，倒招出夫君这许多酸话来。”赵玉寒轻笑着为他布菜：“快尝尝罢。”
“是不错。”慕清尝一筷锦荔枝：“夫人可知这菜还有个别称。”
“应是叫半世菜？”赵玉寒吃一口樱桃酪：“我爹同我讲过一次，有些记不得了。”
“正是。”慕清浅叹一口气：“嫩时苦涩如少年艰辛，熟后回甘似晚境从容，偏这半生不熟的时节，恰似人到而立，七分世故裹着三分赤诚，说是尝尽半世滋味亦不为过。”
“如此说来。”赵玉寒玉腕轻转，本欲送进自己口中的樱桃酪拐个弯送至慕清唇畔：“也不知这半世究竟是嫌它不够圆满，还是赞它别有风味。”
“这酪取樱桃三春甜。”慕清咽下唇间酸甜：“倒衬得那半世菜苦麻并陈。”
赵玉寒眼波里浮起细碎星子：“这才叫同甘共苦呢。”
用过早膳，赵玉寒陪慕清在院内晒太阳。慕清卧于玉人膝上，青丝铺作枕：“夫人的颜色轩仍未开张？”
“是呢。”赵玉寒瞧着不远处的绣球花，素手将油纸伞又偏斜半寸：“夫君可觉日光晃眼？”
“不是有夫人为我撑伞？”慕清指尖无意识她袖口的缠枝纹：“溺水之人枕着莲叶，哪敢挑剔日头毒不毒。”
“这话说的。”赵玉寒指尖在慕清左眼睑下轻点：“这药纱倒是将那疤痕遮住个全。”
“这样可俊？”慕清笑问。
“自然，夫君貌比潘安。”赵玉寒同他玩笑：“说书先生最爱编排的，不就是蒙着面纱的大英雄从天而降，英雄救美的戏码。话本子里也多得是……”
她突然收声，慕清静候片刻再未听到什么，有些不解开口：“夫人？”
“夫君。”赵玉寒指尖轻点两下他眼角伤疤处：“大理寺同刑部通缉云氏表弟许久都不得踪迹，许是他们找得不对呢？”
“夫人疑心这人是假面？”慕清略一思索后道：“大理寺同刑部寻人不仅依靠外貌，体态、步态、声音均是依据，海捕文书必有提及。”
“若是刻意遮掩，可有那般容易被发现？”赵玉寒皱眉：“我曾看过本探案集，里面记着个桑冲案，便是讲男扮女装谋财害命之事。这案子十年未得寸进，一百八十余名女子命丧其中，称得上骇人听闻。”
“若当真如此，这事便难断了。”慕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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