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这日，慕清甫一醒来便觉身上不爽利，他动了动胳膊，直觉关节如生锈般滞涩：“夫人，大抵是要落雨了。”
“嗯？”赵玉寒正坐在床边为他按摩膝盖，听得这话看看窗外晴好的天气：“怎得这般说？”
“身子紧。”慕清又动动胳膊：“使不出力气。”
“可要请赵太医来？”赵玉寒秀眉轻蹙问道。
“不必。”慕清轻叹一口气：“之前赵太医来看过，只说是那地方阴暗潮湿，我待得久了，寒气侵体，对天气变化格外敏感些。”
赵玉寒为他盖好被子，心道怨不得今日他起得这般迟，嘴上却同他玩笑着：“夫君竟是块活晷表。”
“夫人惯会拿我取笑。”慕清这样说着，人却不见恼：“什么时辰了？”
“快到巳时了。”赵玉寒轻轻揉捏起他的手臂：“夫君可要起身？”
“起罢。”慕清心下了然，今日起身怕是要艰难。果不其然，四书并赵玉寒一并伺候着，也足足折腾了一盏茶慕清才坐上轮舆。赵玉寒在他身侧轻轻帮他按揉着太阳穴：“这情形，赵太医也没法子？”
“嗯。”慕清直觉头昏脑胀，不知多久后才道：“如今已是好多了，此前碰上雨天是动也不能动。”
赵玉寒不再说话，只在他手中塞个暖炉。慕清今日连手指都略显僵硬，捧着暖炉才好些：“四月里还要用暖炉的怕是只我一个。”
“这才是夫君过人之处呢。”赵玉寒推着他到桌边，端起木瓜薏仁粥喂给他：“今日的粥不错。”
“是不错。”慕清喝了几口，又任由赵玉寒喂他几筷子青菜便摇头不再吃：“撤了罢。”他胃里亦是发寒，一股一股气向上涌着，实在吃不下。
“此前赵太医不曾和我说过这事。”赵玉寒一边帮他按揉胃部一边哄他说话：“不曾想竟这般严重。”
“不是什么大事。”慕清将手中暖炉转半个面：“我初初得救时，谁也不知这隐疾。还是后来有一日天阴得厉害，我全身动弹不得，偏又几次呕吐，这才诊了出来。诊出来也无用，只得慢慢养着，好在京中雨水不多，不然不知要添多少麻烦。”
夫妻二人闲聊几句，赵玉寒瞧着慕清精神萎靡，又同四书一起伺候慕清躺下。慕清着床便抽气：“侧着……腰疼。”四书忙又帮他翻身，小心在各个关节下垫好垫枕。
赵玉寒将松节油倒在掌心，搓热后轻轻按揉起慕清腰部。慕清轻哼一声开口道：“夫人同我讲讲过去之事。”
“好。”赵玉寒想了想，讲起自已小时候学认字的事。她讲完后慕清问：“听府里人说，夫人现在也教她们识字？”
“偶尔教一两个。”赵玉寒感觉手下的肌肉不再那般僵硬便起身净手：“他们学得快，我得空便教一教。”
“夫人教得好。”慕清示意四书帮他翻身：“得遇夫人这般主母，是他们的福分。”
慕清白日里寻不得个舒服姿势，只略睡了一会。赵玉寒趁着机会请教赵太医，赵太医道还是因着去年冬日里那场病：“再如何好生将养着，总要一年半载才能复原。”
“如今便这样难过，到了六月里如何是好？”赵玉寒忧心：“民间有用生姜擦身驱寒的法子，可能用吗？”
“能的。”赵太医点点头：“只是生姜毕竟味辛，二少爷脖颈、手臂用一用尚可，余下的地方可用不得。”
赵玉寒点点头，道谢后正欲离开，赵太医又道：“二少夫人可知连理枝？世间汤药终是外物。”
赵玉寒脚步一顿，复又回身，深深屈膝道：“多谢您提点。”
汤药是外物，人心才是内物。
她去厨房切了姜块回到慕清房内，恰巧慕清侧卧着，她便用姜块蘸了曲酒轻轻磨蹭慕清大椎穴。姜块贴着后颈游走，辛辣暖意顺着督脉渗入肌骨，慕清低哼一声，紧绷的脊背渐渐松软。赵玉寒见他耳尖微动，知是受用，又取了块姜细细擦拭起他微僵的手腕和指节，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日总觉这白玉般的指尖泛着淡青色。
到了夜间，果然下起雨来。夜雨敲窗时，慕清在黑暗里猛然惊醒。檐角铁马被风拽出长鸣，他的冷汗已浸透亵衣，全身似有千万根针顺着骨髓游走，骨缝间透出密密麻麻的痛痒，偏又那样僵硬着痉挛着，想蜷起身子亦无能为力。此刻更兼雷鸣隆隆碾过云层，恍惚间又回到那个阴冷潮湿的、充满腐败气息的地方。
“晚晚……”腐土腥气混着血锈味灌进鼻腔，喉间溢出的呼唤亦裹着血气，旧伤在潮湿里苏醒，化作百足蜈蚣顺着脊骨攀爬。瘫废的身子自是受不住，双腿胡乱的踢蹬着，身下尿布已然湿透。
“我在呢。”一缕芙蓉香破开混沌，赵玉寒已环抱住他：“夫君别怕。”
慕清白日里那般状态，任谁亦不敢掉以轻心，是以今日屋子里烛火都未灭，此时四书已开始忙碌。烛火映在慕清失焦的瞳孔中，恍若碎金洒在墨玉上：“那地方渗水时，也是这般声响……”
他的尾音消融在赵玉寒骤然贴近的温暖里，赵玉寒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又一个吻：“别怕。”
“晚晚……”慕清似是回过神来，声音骤然添了无限委屈：“我疼。”
好一番折腾后慕清的身子终于消停下来，人却被痛意折磨不能入眠。书芃端了安神止痛的汤药来，赵玉寒嘴对嘴的喂给他：“喝了便不痛了。”
窗外雨声渐密，慕清苍白的脸陷在锦枕里，赵玉寒贴在他耳边轻声哄：“夫君闭闭眼，许是就睡着了呢？”
慕清乖顺地闭上眼睛，却是不住地哀哀呻吟。赵玉寒坐起身来，将慕清冰凉的腿脚抱进怀里。慕清却以为她要做什么去，惊得睁开眼：“晚晚……”
“我不走。”赵玉寒搓热手心为慕清暖着膝盖：“夫君安心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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