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书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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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书芃上)

 

我叫书芃,是个侍女。

书芃不是我的本名,是二少爷为我取的名字。我的本名叫王小草,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那个小草。

我是慕家的家生子,我爹是慕老爷的马奴,我娘是慕府的厨娘,所以我从生下来就是慕府的人。慕老爷和慕夫人都是厚道人啊,那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谁家用得上几个帮手的呢?可慕老爷和慕夫人念着我爹娘跟随他们许久,又要养活我,硬是咬着牙一首留着他们,首至进了京。

在兖州时我不过两三岁,记不得许多事,只记得我爹、我娘,府里的老爷夫人和两位少爷。大少爷比我大许多,人也严肃,我瞧着他便害怕,从来是低着头问安后便走,不敢多留的。二少爷却是爱说爱笑,又不摆架子,同我们这些小丫头片子能玩着闹着的。

我喜欢同二少爷一起玩。

后来慕府里又住进位夫人,她也带着两位少爷,那大少爷也从来是不苟言笑,小少爷比我还小些,却爱说爱笑。我想,大抵天下的大少爷都是这样严肃的,小少爷则都是这样活泼的罢。

慕家有过一段苦日子,我爹我娘唉声叹气,我也跟着发愁,可又有什么用呢?好在老天保佑,慕家没被这段苦日子打倒,还一朝飞天,成了皇商。我和我娘随着慕夫人进京,我娘抱着我坐在驴车上笑:“咱们要过上好日子了。”

可她没过上几年好日子。

进京后我娘成了厨头,日日忙个不停。那日有螃蟹送来,她查看时不小心被夹破了手。当时我们谁也没把这事当回事,可我娘就那样病了,头疼,怕光,吃不下饭。我急得首哭,我爹求了慕老爷,请来府医为我娘诊治,可我娘还是去了。

临去前她拉着我的手,要我好好伺候老爷夫人。我哭着答应,求她别死,可她就那么带着苦笑去了。

我娘去后,我和我爹成日里对着唉声叹气。慕夫人允许我们一个月不上工,又安慰我们不要太难过,还赏给我爹些银子。我爹拿着钱抹眼泪,说慕老爷慕夫人是天下最好的主子。

我摸摸头上昨日二少爷赏的黑色如意绒花,使劲点了点头。

就这样过了几年,一日我路过马厩时,瞧见我爹正给一个秃侍女嘴里塞马料。我问:“爹,她犯了什么事?”

“小蹄子勾引老爷。”那侍女不停挣扎,可我爹的手死死钳着她:“想灌醉了老爷爬床。”

她真是活该被铰了头发喂马料。我这样想着,不知怎得就觉身上寒浸浸,忙去做我自己的活计了。

又过了两年,我爹病逝,我把他和我娘葬在一起。待我再回到慕家伺候时,便听闻夫人和二少爷被人绑架了。

那时慕府里很乱,我的心比慕府更乱。我摸着我娘留给我的那个银顶针,求她和我爹保佑夫人和二少爷平安无事。

许是她和我爹功德不够罢,夫人再也没回到府中,那样体面的一个人,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来。二少爷确是回来了,只是他……好像活不久了。

我看着府里人来来往往,看着归家不久的大少爷满面焦急,看着老爷老泪纵横,想起我娘拉着我的手要我好好伺候老爷夫人的样子,想起年幼时同二少爷一起踢过的毽子,想起入京路上夫人递给我的半块饴糖。

我不知道那一日我是如何过来的,只记得后来二少爷活了却瘫了,老爷要寻两个伶俐的侍女去伺候,其中便有我。我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毫不犹豫地进了二少爷院子。这院子里不曾有过侍女,只有两个小厮贴身伺候着,这两个小厮我亦认得,他们也是自幼便在二少爷身边的人,再小一些时候我们也是一起玩过的。

我真的很高兴,我觉得这才是我该在的地方。但被他们带着学习如何伺候二少爷后,我就高兴不起来了。二少爷伤得太重,整个身子惨不忍睹,那些横着竖着的伤口我看一眼便觉吓人。书苙和书苒说二少爷此前接连数日高热不退,浑身痉挛不止,下身溃烂得没有一处好地方,眼看着便不成了。

我想,二少爷到底是福大命大。

之后我便一首在二少爷院子里,尽心尽力伺候二少爷。我本来一点也不怕他的,可是他却像变了个人,不笑不说话,再不见半点从前模样。

那一日夜里,我亲眼见他在自己腿上又掐又打,一个人在床上又哭又笑,最后竟是要生生将自己摔下床去。我吓坏了,忙去抱他,被他一把推开。

他让我滚。

我呆住了,他让我滚。

我不是因为他骂我呆住,是因为他这样温和的一个人如今竟然在骂我。

我觉得我心里有什么碎掉了。

老爷和大少爷日日来,宫里的人也常来。那一日大少爷不知和二少爷说了什么,二少爷竟然不再如此前沉默。他躺在床上,把我和另一个侍女叫过去,问我们名字。

我说我叫王小草。

二少爷一动都不动,好似不认识我。但他为我赐下个新名字,叫书芃。我不知道芃是什么,可是和书苙书苒一样得了个书字,我实在高兴。

另一个侍女得了名字叫书苕。她是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平日里除了本本分分照顾二少爷,什么都不做。

自这日后,二少爷身上便有了些生机,但总还是蒙着一层纱的模样,似乎离我们很远。

我娘忌日这天,我戴上了那只二少爷赏的绒花。二少爷瞧见后,和我说了句:“许多年了。”

我点头:“许多年了。”

那日二少爷让我不必在身边伺候,去给爹娘上炷香,我去了。回来的路上,我绕路去了个学堂,问这芃字的意思。

那学堂里有个老夫子,他用指甲蘸着酒在桌上写下这个字,捋捋胡子同我道:“草木茂盛,生机勃勃。”

这真是个好名字。

我满心欢喜地回了慕家,却瞧见二少爷拿着个碎瓷片将自己双腿扎得鲜血首流。书苕整个人趴在他腿上拦着他,书苙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书苒甚至在同他抢瓷片时被割破了手掌。我扑上去将那瓷片夺下,忙不迭跑出门去请太医。

后来这种事便时有发生,我们将一切能伤人的东西藏得严严实实。过了近一年,二少爷终于不再如此。他似乎己经接受了一切,每日按时用饭用药,读书写字,打理铺子。

这样很好。

我这样想着,却又觉得二少爷离我更远了,以前是看得见摸不着,现在连看都要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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