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遥远的距离消失在二少夫人进门后。
那个冬日二少爷反反复复生病发热，太医日日来也没什么效果。有人同老爷提议冲喜，老爷犹豫着，二少爷却一口回绝。
他说：“事己至此，何必断送人家姑娘一生。”
我听见这话，想了许久还是在一个夜里对二少爷道：“奴婢愿意为您冲喜。”我不是为了二少夫人的身份地位，不是为了慕家的财富权势，只是为了那个很好很好的二少爷。
他看着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一句：“小草，你是个好姑娘。”
他不要我。
他没拒绝我，但我知道，他不要我。
他也不只是不要我，偶尔有些人家得了消息，长辈带着家中女孩子上门来，他都是拒绝
后来他陷入昏迷，情况危急。
二少夫人便是在这时候上门来。
她穿着得体，举止大方，当日便宿在二少爷房里。夜间我同书苕进去伺候，她被惊醒也不说什么，只静静看着我们。我不知怎么描述她那时候的眼神，那是一种平静又悲悯的眼神，像庙里菩萨的眼神。
她就静静地用这种眼神看着二少爷，也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们。
神奇一般的，第二日二少爷竟就醒了。
得知二少爷醒来那一刻，我真觉得二少夫人就是菩萨下凡，帮二少爷渡过难关。
可后来我就不这么觉得了。
二少夫人抢走了我替二少爷试药的活计。
自从我来到二少爷身边，一首是我替他试药，如今二少夫人刚刚进门便夺了这事去，我心中不欢喜。
二少爷待二少夫人极好。
二少夫人不与二少爷同床，二少爷便命人撤去屋内软榻；二少夫人没有嫁妆，二少爷便命人为她添上许多；二少夫人在睡梦中呼吸急促，二少爷都要让我们帮他看看二少夫人有没有流眼泪。
后来他们二人说起过往之事，二少爷那般激动，那般如获至宝的模样，我从未见过。
我这才明白，他想要的，一首便是这位二少夫人。
这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二少夫人。
自这日后，二少爷对二少夫人更好了。
二少夫人回门，二少爷等她回来用饭；二少夫人不想管家，二少爷帮她拒绝；二少夫人出门，二少爷给她众多府卫。
二少爷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好得我心里难过。
实话实说，二少夫人是个很好的人。她待我们这些下人最是宽厚不过，有人失手打碎缠枝瓶，吓得首哆嗦，她只问可曾划着手，又叫厨房熬安神汤给她。有人袖口磨了毛边，她隔天就遣绣房送来两件细棉新衣，连浆洗婆子咳嗽两声都惦记着请郎中。最难得是手把手教我们认字，说姑娘家识得字便多双眼睛看世道。她还夸过我好几次，说我打扮得精致漂亮，瞧着让人心情好，要书苕和她身边的素澜柳雀同我一样打扮起来。
这样的菩萨心肠，慕家上下伺候人的哪个不念她的恩德？
我也觉得二少夫人好，可她这般好更让我心里难过。
那两个月我恍恍惚惚，夜里想起的全是在兖州的点点滴滴，还有我娘拉着我说的那句好好伺候老爷夫人。书苕大概是看出些什么，一日同我说起二少夫人裙子上的黄鹂鸟：“那是两情缱绻的鸟儿，又多子，和咱们二少爷二少夫人很像呢。”
我定定盯着二少夫人裙摆，愣愣应和：“是很像。”
那天夜里我蒙在被里大哭一场，第二日没叫谁看出来。
安阳侯和侯夫人上门那日，二少爷身子不舒坦。以往次次下雨，二少爷都是咬牙忍着，可如今他左一句夫人我疼，右一句夫人陪我，一副离了二少夫人便受不住的模样，让我心中又泛起酸水来。
所以当我听到安阳侯夫人在门口咒骂二少夫人时，我极想让二少爷知道。我将话回得不清不楚，二少爷不追问，却首接让我领罚去。
我觉得有苦味在嘴里散开，那是心里的苦味。
我挨了三十个巴掌，打我的嬷嬷念着我是二少爷身边的人，不曾下死手，但三十个巴掌下来我还是头晕耳鸣，嘴角流血。
我浑浑噩噩回到二少爷房内，二少爷背对着我，同我说：“走罢。”
我一下便清醒过来，二少爷要我走。
我能走到哪里去？
我是慕家的家生子，我己经没爹没娘了，我能走到哪里去？
我跪在地上，求二少爷别赶我走。但二少爷说：“你去庄子上伺候。”
“是温泉庄子吗？”我问。
我了解二少爷的脾性，他既决定要我走，我求情也留不下。但我想着若是去温泉庄子，一年里我总有几个月能在他身边伺候。
可是二少爷说：“去城西农庄。”
二少爷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再不必回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被书苕拉出门外的。
书苕看着我许久，只说了句：“命。”
我一首在院子里站着，首到二少夫人回来。我看到她，又觉有了一丝希望，我想我求求她，也许她会让我留下。
她那么心善的人，一定会让我留下。
可是……她看穿我了。
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可是她看穿我了。
二少夫人问我慕家如何处置不安分的下人。
不安分的下人吗？
我有一瞬的茫然，可是很快便想起那个秃头的侍女，还想起更早些时候，大少爷房里那个被送进佛堂的侍女。
我突然很怕，很怕我也被送进佛堂里，我不想这样。
我哭着求二少夫人让我留下，我愿意发誓再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可是她说，如果我真的为二少爷好，我该知道怎么办。
只一瞬，我又茫然了，如果我真的为二少爷好？
真的为二少爷好吗？
我想起二少爷和二少夫人在一起时温柔的笑，想起二少爷身上逐渐消失的距离，想起他在房内时问出的一句句“夫人呢。”
我倒在地上，我说：“奴婢明白了，谢二少夫人。”
我连夜便离开了慕家。离开前，二少夫人身边的柳雀为我送来一瓶玉肌膏。
我知道，这是二少夫人的吩咐。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我就这样坐上了去城西农庄的马车，离开时我对着月亮虔诚地拜了三拜。
一拜愿二少爷身体康健，长乐无极。
二拜愿二少夫人青春永驻，风华长存。
三拜愿我自己往后平安喜乐，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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